章节回顾 第一章
3南乔巷
南乔巷里住着的老人都不叫我纪云深。
她们叫我敏的女儿。
她们总是说,我的眉眼像极了小时候的母亲。
“敏那个时候是真的招人喜欢,只可惜….”
可惜什么,她们也不说,彼此递个眼色,露出和纪家人一的表情。
我问的多了,她们渐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抓给我一把糖,让我到一边玩去,还威胁我再多话就让外婆拿擀面杖打我的屁股。
说完她们就不再理我了,尤其在她们打牌的时候,南乔巷的老人除了我的外婆都格外的爱打牌。每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都能听到她们穿着绸布衣服,坐在巷口的大柳树下搓麻将的声音,伴随着一树的蝉鸣,一声又一声的敲击着南乔巷寂静的神经。
而她们的话题总是随是随着一圈又一圈的麻将一个又一个的换,刚刚她们讨论的焦点还是我的母亲,一下子又会跳跃到谁谁刚出了一张白皮上来。
“差一点就糊了。”
我总是听见张家老太说这样的话,总是差一点,从来没见过她真正糊过。
不过不管谁糊,话题再也扯不到我母亲身上来了。也不会在有人关注我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还是南乔巷唯一的小孩子,其地位和老人家里养的阿猫阿狗差不多。有兴致时抱过来宠一宠,来消磨消磨太过空寂无聊的时光,没空时就赶到一边去,任由我像空气一样在南乔巷里随意飘荡。
成年人总是这样把自己的世界与孩童的世界割裂开来,以孩子的无足轻重,来彰显年岁的积淀给自身带来的所谓的优越感。以至于我常常会觉的这世界总是围着大人转的,所以那个时候我总是渴望成为大人,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其他人那里获得丁点的重视和关注。
在这一点上,那时我是羡慕我的母亲的。我总觉得她生活的南乔巷必定不会如我经历的南乔巷那样无趣而沉闷。所以即便她离开南乔巷那么久,依然还能活在南乔巷的老人陈旧的记忆里,慢慢变成一段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传说,不管这个传说是好是坏,反正这世间总有一段故事是围着母亲转的。
而我呢?我的童年却好像南乔巷长着苔藓的青泥石板上一只空有生命的团团转的蚂蚁,充满了迷茫和不知所措。
我很喜欢南乔巷的青泥石板。南乔巷总共有86块这样布满苔藓的青泥石板,一直从巷口铺到巷尾深处,这是我百无聊赖的时候一块一块查的,在某个午后,我总是从第一块青泥石板走到最后一块青泥石板,再由最后一块青泥石板走到第一块青泥石板。
再往前一步就出了南乔巷了。
我像在枯井里呆惯了的人,常常被南乔巷外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外婆讲过的坏人会抓小孩的传闻也让我对南乔巷外面的世界充满畏惧,除了和外婆一起上幼儿园一起去教堂做礼拜,我几乎没有一个人走出过南乔巷。
在走到第一块青泥石板的时候,我会折返回来,张开双臂迅速的像南乔巷深处跑去,重新投入到南乔巷阴凉而寂静的怀抱里。
有时候我会在奔跑的途中遇见老陈头。
老陈头夏天也穿着黑色的棉袄,拄着拐杖坐在黑色月洞门前微弱的阳光里。他树皮一样干枯的皮肤上生满了老年斑,两只浑浊而发黄的眼睛隐藏在如枯草一般的白色毛发里。
我在他身旁停下来的时候我望着他他望着我。
我们都不说话。
我是不知道说些什么,而人家说老陈头是说不动了,他太老了,足足有一百岁。
除了我,很少有人注意到几乎被风干了的老陈头,我之所以关注老陈头,因为我总觉得老陈头的心里和我的心里住了同样一种东西。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那种东西叫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众亲离弃,一无所有,我再次偶然中想起老陈头的眼睛,我才明白了,我们共同拥有的是,生于人世,却与这人世毫无牵扯的,长日无尽的,孤独。
4少年时远
我总是提醒着自己要和老陈头说些话的。
每天临睡之前,我都会在外婆祷告的时候提醒自己,要去和老陈头说些话。“对,明天,就是明天。”
我暗暗的说。
可是第二天我依旧在喝到外婆做的第一碗红豆粥时,忘记了我昨天的计划。
以至于我始终都没有和老陈头说过一句话。
因为在我九岁那年,老陈头去世了。他走的很平静,像往常一样坐在黑色月洞门前的阳光里,去往了另一个我们活着的人看不见的世界。
继老陈头死了以后,陆陆续续有老人去世,外婆每天晚上总要叹息一句,快了,快了,我也要走了。
我问她去哪里?
“去天国,我死了主会把我带到天国里去的。”外婆平静的说。
“你走了,我去哪里?我可以跟着你去天国吗?”
“信主吧,主会告诉你去哪里,等你啊把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主会带着你找我的。”
每当外婆遇到她也帮我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她总是告诉我要求主。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每次考试之前我都害怕,外婆说,你害怕时就叫主,主会保佑你得第一名的,也不知是不是主真的保佑,反正我每次都能考到第一名。
这次外婆又要让我求主。
“主会带着你去找外公么?”我接着问。
外婆两腿并屈着支在床上,闭目养神,显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暗沉沉的房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许久外婆才把我搂在她的怀里,一边一遍一遍抚摸着我的耳朵,一边发出沉沉的叹息,我趴在她的怀里,她的褐色毛衣上有粗糙温暖的香气,往常这种香气总是让我格外的宁静。但那夜我闻着那香气,却再也无法陷入睡眠。我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想象着外婆离开我的画面,直到天亮了,外婆开始披起衣服做祷告,我还没有睡着。我缩在自己的被窝里,开始不停的掉眼泪,那眼泪一串又一串的怎么也流不完。
也是在那一晚,我的睡眠开始变的很浅。
我总是半夜偷偷醒来,看看外婆是否还睡在我身边,确认了外婆还在我身边没有去往那个所谓的天国,我才可以安心的睡去。
南乔在接连不断的几场葬礼过后开始恢复往日的寂静。
冬天紧接着也就来了。
南乔巷的老人在冬天是几乎不怎么出门的,夏日被他们围拢的打麻将的石桌落了一层一层的灰尘,等待着他们来年的召幸。天太寒,老人们索性连打麻将也不打了。
那时的南乔巷,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得到心跳的声音,偶尔有两三只飞鸟从窄仄的巷子上空掠过,发出凄厉的鸟鸣,走进去,仿佛走进一处荒弃的坟。
温家就是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冬天里搬进来的。因为老陈头的死而空寂的院落也因此迎来了它的另一户主人。
他们搬进来那天白川下了第一场雪。也给冬天的南乔巷带来了为数不多的一场喧闹。
黑色的月洞门一扇又一扇吱吱呀呀的被打开,有老人听到奇怪的动静后走出来,向温家女人问好,温家女人一边同老人寒暄,一边嘱咐搬家的人和温家男人仔细她那些仿佛和南乔巷处于不同年代的新式家具。
雪簌簌的落在那些色泽明快的家具身上,落在迅速熟络的人群身上。
落在站在他们远处少年人的身上。
那少年正撑开弹弓,全身贯注于远处的一只小鸟身上。他就那样静默了几分钟,雪很快覆盖住了长睫毛,他不由的眨了眨眼,只听“嘭”的一声,石块击中小鸟,小鸟跌落在和外婆站在人群另一处的我的身上。那小鸟柔弱而战栗的身体划过我脸上的皮肤,我不由的发出几乎要把布帛撕裂一样的尖叫。
“时远。”
温家女人嗔怪的叫了一声那拿着弹弓被我的声音吓愣掉的少年。
少年回了回头,眼睛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是大人很快打着哈哈忽略掉了这段小孩子之间不愉快的插曲。唯有我和少年在长久的打量中彼此对峙,最终还是外婆发觉,轻轻递给我一个眼色,我只得败下阵来。
天地之间,雪落纷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温时远,以一个不太友好的开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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