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的歌

中午收到一个快递，打开发现是一张杭州西湖的明信片，背面是几句歌词。看到这几句歌词，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一个姑娘的脸庞。

上了大学之后，所在的学校有一条直通宿舍的路，那条路取了一个很奋青的名字：向上路。那年开学晚，秋天来得早，入学不久满地金黄的枫叶，就像给向上路铺了一条昂贵的地毯。傍晚时分独自一人走在这段路上，硬是有一种孤胆侠义的豪迈气概充斥心田，感觉自己和拯救世界的超人只有一个红裤衩的距离。

为了减肥，每天晚上跑步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顺着向上路向下跑，跑去很远的杂货店，买一点狗粮，一点日常用品。回来再踩着枫叶地毯一腔奋勇的回宿舍。在向上路尽头有一个每天晚上都在唱民谣的姑娘。一把吉他，一台音响，三五观众。每天晚上都是听着她的歌回寝室。她的嗓音纯净，唱的歌却很沧桑坎坷，每次路过都好像身处幽冷月光下的小桥流水。冷冷的灯光下，冷冷的调子。总是把我的一腔豪迈抽离成生活的艰辛。

一个安静的夜晚，回去已经有点晚了。她很深情的在唱赵雷的《少年锦时》，我找了一个台阶坐下，点燃一支烟。听歌的人不多，有许多拿着手机录像发朋友圈发空间。有两三情侣低头说着情话。也有轻声跟唱的。一首歌唱罢，也没人鼓掌，也没人点歌。她也不顾别人，自顾自的继续唱下一首。广场上巨大的照明灯是她歌声的背景。冷冷的调子，让灯光都变得冷冷的。听的如醉如痴的我，不觉间又一个钟头。人都走光了，观众只剩下我一个。最后一首歌唱完，空气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到我嘴上香烟燃烧的声音。一抬头才发现她在呆呆的望着我。

听了这么长时间她的歌，直到那一刻才看清他的容貌。披肩长发，厚厚的卧蚕，长得很是好看，似乎在哪里见过。怎么看怎么像生活无忧的高冷公主，怎么看怎么不像唱出生活艰辛的姑娘。

还没等我说话她先开口：“人都走了，你点首歌吧，再唱一首我也要走了。”

“好啊，你那么喜欢唱赵雷的，那来一首赵雷的《八十年代的歌》吧”

她拿过吉他，和我并排坐在台阶。

“香烟请再为我点一颗”

“火车上的情侣也不多”

“你推荐的歌我都听过”

“听过后和你一样寂寞”

“……”

喧嚷的街头人影已经不见，格外安静，只有一个孔老夫子的石像矗立在那里，被操场照明灯的灯光映照出一身孤寂。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狗吠。冷冷的石像，冷冷的调子。回过神我才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丝泪光，不知道是被风沙迷了眼还是怎样。

她背过头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不经常唱这首歌，它太悲伤了。”

我说：“这歌太费烟了。”

她叹口气说：“可惜我不会吸烟，如果有酒就好了。”

我说：“明天请你喝酒好了。”

后来，我每天的日常除了跑步。就跑过去听她唱歌。慢慢才了解，这个姑娘叫雪凝。一个喜欢背着吉他带本书旅行的姑娘。在哪里都敢唱歌，而且别人点的歌她都不唱，给钱也不唱，自己想唱什么唱什么。但是我是个例外，我点的歌她都会唱，尽管是她在唱的尽兴的时候。后来再去，我都会买几罐啤酒。两个人，手里拿着酒并排坐在台阶。不顾路人去动物园看动物的眼光，每晚都要聊尽兴了才肯罢休。有一次她喝开心了，非要给我唱《南方姑娘》，一遍一遍的唱。唱完之后她眯着眼睛笑着看我：“这首歌有助于你脱单，尽快找个女朋友拉过来三个人一起喝酒还热闹。”

“为什么这首歌能助我脱单啊”我不解的问。

她说：“之前在酒吧唱歌时候，有一个男生上台抢了我的吉他，唱了这首歌，好像还成就了一段姻缘，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挠了挠头笑着说：“或许分了，或许为了将来努力奋斗呢，谁知道？”

后来我问起她：“你为什么天天在这个地方唱歌？”

她似乎没有回答我的样子，抱过吉他，自顾自的弹唱：

“我用第七缕阳光想念你”

“可是你却看不到”

“我用氧化的旧时光记录你”

“可是你却握不住”

“被思念高高举起的向日葵”

“开满在我寻你的途上”

“一夜春风散落满地”

“欲见不能扯人心碎”

“……”

冷冷的调子，冷冷的歌词。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歌，这要走过多少路，喝多少酒，受多少伤才能写出这样艰苦的歌。我问她：“这是谁的歌，好听是好听，只是太苦了。”

她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写的”

这首歌还要在一次晚会说起。

雪凝上大学后，生活并非宿舍教室两点一线，多了一点就是吉他社。雪凝从小就喜欢唱歌，小学的表演她都担任主唱，从“让我们荡起双桨”一路唱到自己喜欢的民谣。她声音好听，唱歌比别人更有韵味。在大学吉他社唱着唱着就给唱到晚会上去了。那天晚会轮到她上台，前奏一开始她的二弦就断了，台下唏嘘声一片。她不知所措的傻站在台上。尴尬之余，一个身影穿过台下人群，跑到最前边，拿了一把新吉他递到台上。雪凝抬头才发现，那是一个很帅气的男生，雪凝接过吉他的一刻两人四目对视了一瞬。雪凝呆呆的望着他，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台上，忘了自己要唱什么歌，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此时舞台上的灯光，刚好聚集在两个人对视的地方。

那天晚会雪凝唱得很差，歌词都唱乱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歌曲上。歌曲唱完之后她在后台找到那个男生。还了吉他，说了谢谢。两个人相视一笑。要了彼此联系方式。一来二去成了情侣。

后来，雪凝生活从三点一线变成了两点一线。食堂吉他社。两个人如胶似漆，做什么都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她每天都在吉他社唱自己喜欢的歌。他每天都在吉他社听她唱她喜欢的歌。很多时候都是很晚才回去。每次回寝室两人都像是生离死别，每天晚上都像是死一次。

雪凝很爱他，爱的深沉。雪凝天生优秀，执行力强。在学校里获得许多评优评好的名额。但是她知道，男生一直为了评优评好的名额心烦意乱，有一段时间已经顾不上去听她唱歌了。在雪凝心里男生很优秀，但是光雪凝自己知道不行，她要让所有人知道。所以她偷偷的找导员沟通，给学院申请。把自己的名额转让给男生。为了不伤男生自尊心，该搬的石头帮他搬开，该铺的路帮他铺好。又不去给他表功让他知道。

男生获得了评优评好的名额，心情自然变好。买了一朵玫瑰，开了一间房。带着雪凝去了一家高档西餐厅。当着餐厅所有人的面，手捧玫瑰，单膝下跪说了句：我爱你。

初夜，雪凝哭了，像孩子一样啜泣的哭。

他喘息着问：“弄疼你了么？”

她抱着他的脊梁，十指紧扣，抠在他的背上。

她啜泣的问：“你会爱我多久？你会娶我吗？”

他抱着她说：“爱你就像爱生命。”

雪凝沉浸在这杯红酒一般的爱情里。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看到他。那段时间，雪凝眼睛里，心里装满了他一个人。放弃了自己一切活动，甚至朋友。她是个双鱼座，天生幻想家，以后在哪里结婚，去哪里蜜月，在哪里安家，养什么狗，取什么名字。雪凝都想好了，只是努力再努力一点，让时间加快，让那一天早早到来。

但是付出就有回报之类的话都是失败者得救后用来自我安慰的罂粟。在感情方面，付出并不一定有回报。时间一天天过去，男生越发对这段感情不走心。每天沉浸在宿舍和舍友开黑玩游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反正一切有雪凝呢。雪凝会把他照顾的很好，把他的一切搞定。他只要偶尔给雪凝说几句情话，送几朵玫瑰。雪凝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这个世界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了。男生在自己以后的规划里，根本没有她。一个很安详的晚上。雪凝一首歌弹唱完，男生心事重重，心思并不在雪凝的歌曲上。空气突然安静，静的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终于他开口了：“雪凝，我要走了”

“走？去哪？”雪凝问

“家里人给我安排去台湾了，有亲戚在哪，在哪边发展会比较顺利。”

不走可以么？雪凝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但是他变得更好，这不就是自己最愿意看到的么？”所以那句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好吧，我帮你收拾东西，好好努力，我等你回来娶我。”雪凝努力的笑着说道。

“别等我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应该值得更好的。所以，分开吧。”

男生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很决绝的转身离开了。已经不爱了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感觉在浪费时间。

突如其来的失恋，像一个铅球重重的砸在雪凝心头。人傻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地板，手中的吉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雪凝呆呆得望着地板，眼泪不争气的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的吉他上。

雪凝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明天的太阳依旧很耀人，他依旧会来听自己唱歌。她走在回去的路上，已经是很晚了，向上路没人，只有操场的照明灯。冷冷的灯光，冷冷的背影。身体太沉重了，每迈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十分钟的路程，她走了半个时辰。

雪凝一夜没睡，躲在被窝一张张翻看手机里两个人的合照，越看越想哭，越看越不相信这是真的。哭了一夜，眼睛哭肿了。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眼泪哭干了。她没去上课，因为梦还没醒呢。可是一夜没睡的人怎么会醒呢。雪凝承受不住这份分量，需要一个人帮她承受。打开自己通讯录，才发现已经没有可以诉说的朋友了，又不想让父母替自己担心。翻来翻去，翻到了男生的电话。雪凝一通电话打了过去，忐忑的心情期待男生的安慰。但是，雪凝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拉黑。只传来不可接通的声音。梦醒了，这根本不是梦。这是事实。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冲进阳台，打开水龙头，冲洗承受了一夜的脑袋，冲洗沉重的现实。一掌一掌的打在自己的脸上，最后一次希望打醒自己。牺牲一切的付出，换来了一个自己最不相信的结果。

后来的日子，雪凝过得就像那个不眠的晚上。吉他不弹了，歌不唱了。没事时候就一个人发呆。无时无刻不在发呆。洗衣服时候发呆，大冬天手泡在冷水里，手泡的通红。吃饭的时候发呆，往往一口饭到了嘴里忘记咀嚼。擦桌子发呆，抹布固定在一个地方来回。不悲不喜，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有一次她回家，天空细雨朦胧，找了一个咖啡馆避雨。咖啡馆里人不多，大多自己一个人来的，很安静，和外面的细雨朦胧的天气形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就连老板都倚在凳子上伸着懒腰。雪凝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雨滴滑落在窗户外。大半个时辰过去，人一动不动斜倚在那。雨停了人忘记了走。突然间发现有东西在轻轻的碰自己的腿，雪凝眼睛这才聚焦醒过来。低头才发现是一直黑白相间色的阿拉斯加，伸着长长的舌头，蹲在自己身边，伸出前爪戳自己的腿。

狗是最通人性的动物，它可以通过人身上的气味去体会人的喜怒哀乐。也许是那只阿拉斯加感觉到了雪凝的不开心，跑来安慰她。雪凝笑了笑，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望着它继续发呆。阿拉斯加跑开了她也不知道，眼睛还是失焦状态。过了一会，阿拉斯加跑了回来，嘴里衔着一张卡片。那是给雪凝的。

雪凝接过阿拉斯加嘴里的卡片，那是一张苏州园林明信片。翻过卡片，背面写着：

作茧自缚的爱情，并没有谁输谁赢、

当你跟着跳下去，便没了那份清醒、

昙花一现的美丽，再美也只是瞬息、

没有什么是永久，最美的只有四季、

雪凝反复看着这几句话，陷入沉思。阿拉斯加舔了舔她的手指，转头走了，三步一回头，似乎在与雪凝告别。雪凝抬头，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对她相视一笑，把阿拉斯加叫到身边，出门离开了。

雪凝回到家之后，取出了原本给男生买礼物的钱，带了本书，买了一张去成都的车票，背上吉他就走了。

一个人，跑遍成都、南京、杭州、北京。去听赵雷的演唱会，欣赏古都的风采。一直都是一个人，带一个包，背一把吉他。她也开始尝试在酒吧在街头唱歌。声音好听，唱歌好听，每次她唱歌，下边都是安静的。好像台下的人都在听她诉说自己的故事。但是她唱歌有一个特点，谁点歌都不唱，给钱也不唱。只唱自己喜欢的歌，想唱什么唱什么​。冷冷的调子，冷冷的身影。她不会让自己停下来，一首接一首的唱。一停下来，人就会发呆，一个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酒杯。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谁也不去问她在想什么。

发呆到有人喊她上台，她才会反应过来。然后冷冷的走到台上抱起吉他。台下有人在打电话，有三五在聊天，听歌的人很少。雪凝是唱给自己听的，这些她不管，只管唱自己的。那次是她第一次在台上唱自己的原创歌曲。这首歌是在旅行的路上写的，写在途上，唱在远方。第一次唱完原创歌曲，台下出奇的安静。台下每个人不约而同的望着她，听着她的歌曲，回味自己的故事。台下有姑娘已经是泪眼婆娑。打电话的人和手机另一边的人一起听着她的原唱。而后还有客人再要求她唱一遍这首不知名的歌。她不唱，给钱也不唱。这首歌太苦了。她不愿意唱。

后来，雪凝慢慢的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个人在街边唱歌。暑假结束开学之后，除了上课，每天更多的时间是看书，发呆，晚上路边唱歌。直到遇到了我，这段故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我有幸成为她的一个倾听者。

听她说完这段故事，我不禁想到了一个去南方的兄弟。每天每刻，每地每人都在不同的添新痛。若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被铭记，那么结局是不是就注定不会圆满？

除了释迦牟尼，谁也无法改变世界，人只能改变自己。改变并不难，换个心境，转个身段，要么把以前铭记，要么去寻找。

我喝了一口啤酒，味道不对，翻瓶低才发现，已经过期了。雪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成长，过去的事就像这过期的酒。优秀的人总是不能喝过期的酒的。

几天后，一个学期又面临结束，放暑假了，意味着雪凝毕业了。她要走了，去远方，多远？她没说，我也不知道。

放假这天，我傍晚带着糊涂，站在向上路。望着雪凝背着行李离开的背影。“心里还有一丝伤感怎么呢？”或许是因为这条“向上路”把。同一条落日余晖的路，两个人走十分温馨，一人走万份凄凉。没有什么是永久，最美的永远只有四季。但是四季的着装都是随着人的心情由黯淡到绚烂。人好，四季美。人不好，翻遍整个世界也未必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我终究还是没过去送她，只是远远的望着她离开。

“汪，汪！”糊涂叫了两声，在我腿边转来转去。“糊涂”是我养的狗，一条黑白相间的阿拉斯加。

我蹲下来，摸着糊涂的脑袋说：“你想去送她么？好吧，那你去吧，去告诉她，以后说不定在哪个咖啡厅再相遇我要听她再唱一遍那首歌。”我解开糊涂的项圈。糊涂在傍晚的余晖里飞奔着跑向雪凝。

未命名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