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表说19点的时候火车进站,K看了一下站台的表,已经18点57了。K再次顺着铁道望向路得尽头——依旧连影子都没有。
“妈的!”K嘟哝了一句,同时又再次狠狠地看了眼车票,仿佛一切都是它造成的。
生活让K感到孤独,不安和疲惫。他下定决心选择在自己28岁的时候搭乘黑色列车——传说中的死亡列车。
19点05,火车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挪进了车站。K收回行李箱的伸缩杆,提着进入了车厢。
扑鼻而来的发霉的气味让K皱了皱眉。但这并不妨碍他哼着小调拖着行李箱仔细观察着每一个车厢。但无论是走廊还是座位,都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轮子在地面上发出惊人的声响。明明太阳还懒洋洋的挂在天上,但窗户像干燥的海绵,将光线吸得干干净净。日光灯照出他拉长的身影,他停下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鼻腔里的霉味仍然残留着。他的右边是两张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米黄色单人皮沙发,沙发之间有一张褐色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只白色的烟灰缸。左边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幅火山喷发的油画,油画上方的墙角有一大圈泛黄的水渍。
把头探向值班室,发现一个人脸朝下趴在桌上,他分辨不清是男是女,甚至是死是活。
“嗨。”他低声说,似乎怕吵醒他(或她),虽然他的目的就是吵醒他(或她)。
没有反应。
他又等了一会。似乎想伸手去碰他(或她),但伸到一半时,他的手停住了,停在半空。他似乎不忍,或者说不敢下手。似乎他不是为了叫醒他(或她),而是要掐死他(或她)。他的手慢慢缩回来。
他再次拖动拉杆箱,这次似乎更响了,向自己的座位——米黄色座椅走去,他把拉杆箱放在一边,在座位上慢慢坐下。他觉得一切都会很顺利。
车鸣声告诉K他离目标前进了一步,点燃一支烟,烟雾从他棕色的眼睛旁升腾,不一会便在眼前形成了一堵墙。隔着氤氲,他看着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穿过车厢,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可以坐下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K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坐下了。
“我可以抽烟吗?”
他耸耸肩。
即使在点烟的时候,她的眼睛也始终盯着他不放,似乎害怕视线一离开,他就会消失。K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他看着奶油色桌布上一个小小的香烟洞。然后他抬起头。
一缕烟雾冒出她丰满的,深红色的,微微张开的嘴唇。
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她半站起来,身体向前倾,两只手臂像蝴蝶翅膀一样展开在桌面上。她的脸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她要和他接吻。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不该来的。”她用耳语般的声音说。
“对不起,”他说,“但我想——”
“一会看见什么都不必惊讶。”她打断他。
列车越来越快,当第二次鸣笛时,车内的一切都变了。当他意识到时——就像有人拔掉了插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地面开始腐烂,奶油色的桌布也变得锈迹斑斑。K感到四周的空气活了起来,走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人的影子填满,影子慢慢又凝聚成实体。一个壮硕的身体——像座山一样的身体迅速抓住了K的目光,目光上移,无数的触手占据了脖子以上的部位,扭动着,延伸着同时往走廊尽头走去,K觉得眼前的生物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记得上回老板对他暴躁发怒,妻子对他无休止的闹脾气也都让他有脑浆炸裂的感觉。是了,一定是这样。不知何时,那个男人拿着巨镰从值班室走了出来,冷漠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对着门口的生物一阵乱砍,四肢,内脏以及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在地上乱滚。看着这种场面,K反而平静了下来,满心的烦躁被那个男人用板擦一样的镰刀一下一下地擦了个干净。
一个侏儒穿着深蓝色帽衫拿着红色绸带从身后用力抱住了那个男人,毫无悬念的,“板擦”伸到背后,侏儒自下而上被分成了两段,被染了一身血的男人依旧没有表情。红绸带飘到K的身前。记得去年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就是跟着一模一样的红绸带。“不过儿子长什么样子来着?算了,管他呢。”
男人仍在继续,无数的生物前赴后继的往他面前——或者说出口冲去,但最后都被分解成一个个单独的个体。K愈发的平静,眼睛里不带一丝感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间,列车缓慢进站,车厢内归为虚无。窗外黑色褪去。依旧是上车之前的景象——残阳撕裂了天空,染红了整片天际。一个年轻人嘴里嘟哝着,又看了一眼车票,拖着拉杆箱往车门走去,轮子与水泥地发出低沉的轰隆声,好像叹气一样。
站台时钟: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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