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于姥姥,说实话我大多数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每年回姥姥家过大年或者过小年的时候,姥姥的背从我记事以来就直不起来,身板瘦小但身体很结实。村里的人都说她很厉害,腰都直不起来,到了夏天还自己种菜、种土豆,到了冬天还隔三差五的再背些柴禾。
逢年过节的时候,儿女们都会回去看下老人家,可能因为平时太孤独,饭桌上大家给姥姥敬酒的时候,姥姥从来都是一口就干了,还笑嘻嘻的,露出仅剩的几颗牙。姥姥的牙口不好,每次妈妈都要把肉用手撕的碎碎的放在碗里端给姥姥。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工作,渐渐地回去看望姥姥的时间越来越少,大概有两三年都没有见过姥姥了,每次都只能是看看爸妈给我发的照片,然后默默地存在相册里。这两年姥姥身体开始不再硬朗,经常有些小毛病,年前我跟妈妈商量,在忙也得在走之前去看看姥姥。
姥姥今年84岁,住的房子也早已经换了,之前一直住的老房子,有一个特别大的炕和一个没有围栏的院子,院子里有鸡、有狗、还有几只猫。房子有点破,但太阳晒着暖暖的。就在前两年,当地政府给上了岁数的老人盖了新的房子,墙上都是统一刷的图案,院子的栅栏也扎的很好看,整体看起来干净、美观。
姥姥住那屋是长方形的,前边有个小床,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后边才是炕,屋子里照不到太阳,显得格外的阴冷、潮湿,姥姥蜷缩在炕上,咳嗽的厉害。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姥姥已经不是那个驼着背笑起来满嘴没有几颗牙的老太太,她难受的厉害,看到我们去看望她,想起来看着我们,但根本坐不住,腿疼。下午临走前,我们带着姥姥去了趟医院,买了些药,大年初二,医院没几个人,看病的大夫和姥姥很熟,开好药后跟姥姥说:“老太太,你的儿女都很孝顺啊,一车的人来带你看病。” 离开医院的时候,大夫还嘱咐我们,老太太年龄大了,千万要防止她摔倒什么的。
2.
可能儿女和父母之间真的存在某种奇妙的感应吧,今年妈妈隔一两周就会去看看姥姥。中元节的前两天,爸爸给我发了一个微信红包,并且带着一丝炫耀的跟我说:“七月十五自己买点好吃的啊,今年你二舅要给我们杀羊,可惜你是没有这口福喽。”真受不了我爸这股炫耀的劲儿,以为我会羡慕你吗?当时我就给同事发了个微信,问她后天下班有没有时间,要不要约个火锅。
9月5日一早,大概是8点40左右吧,我刚出地铁就看到妈妈在群里发了个语音,心里还想着妈妈很少在群里发语音的,一般都是发表情,今儿有什么事儿吗。
妈妈的语速很快很急,重要的字眼都连续说了两遍,她联系不上大舅,让大舅家的姐姐赶紧联系一下,姥姥现在脑出血躺在医院里..... 短短7秒的语音,听完我脑袋一懵腿都软了,站在公司楼下找了半天门禁卡,可是我包里明明只装着一本书、一把钥匙、一张门禁卡。
到公司换完衣服,我赶紧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妈妈说,姥姥早上起来摔了一跤,现在半边已经动弹不了了,并且一直在吐,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大舅。那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从妈妈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略带哭腔的无助感,我尽量保持着冷静,不让眼里打转的泪花一涌而出,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哭,否则妈妈不止要照顾姥姥,还得担心我。
终于熬过了一个心不在焉的上午,中午再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姥姥已经转院了,亲戚朋友也都陆续到了医院。一直到第二天拍片结果出来之前,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我跟姥姥的感情不像那些从小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的孩子一样,那么那么的强烈和深刻,但她毕竟是我上上辈亲人里仅剩的一位老人,有她在,妈妈在老家就有一个念想,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朋友也有一个聚在一起的理由。老人是维持这个家族的一根线,有她在才把大家都串起来,等哪天老人不在了,这个家也许就慢慢地散了。
84岁的老人,出血量(70*40)mm,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开颅引流,二是等待自己吸收,并且引流之后姥姥也极大地可能是下不了床。考虑到年龄问题,并且就算把血引出去也下不了床,大家一致觉得还是不做手术了,对姥姥来说,天天瘫在床上简直就是活受罪。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小区里溜达着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正在跟舅舅们给姥姥看寿衣,医生说可能撑不了太久了。挂了电话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大串大串的往下掉,翻看着手机里去年爸妈带姥姥游玩的照片,她拄着拐杖,笑容里露着仅剩的一颗门牙,想到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再也没人说回去看姥姥了,想到那个维系全家人的老人要没了,想到妈妈将会怎样面对这一切,我已经不记得当时在小区里转了几圈,反正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敢再主动给妈妈打电话,我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更不知道听了这些消息该怎么办,好在妈妈也没给我打电话,至少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姥姥在医院输了两周的液,就在前两天出院回家了,不知道离开液体后还能坚持多久,希望能见上姥姥最后一面。
3.
可能生活就是这样吧,我原本以为妈妈会整日以泪洗面,但实际上她不像我一样不在身边只能这么空洞的难过着,她得给姥姥彻夜陪床、喂饭、擦洗身子,还得记账、开药、交费等等。
妈妈并不是独生子女,我还有三个舅舅,两个姨。出事的当天,姥姥起个大早自己上厕所去,很久都没回来,妈妈还以为这老太太又干嘛去了,由于前一天淋雨太累,也没多想就又眯了会。突然就听到三舅在后面大喊说姥姥摔倒了,让我妈去看看。妈妈鞋都没穿赶紧跑出去,就看见老太太裤子都没提起来就躺在地上,嘴里哼哼着,身体已经动不了,正好赶上爸爸和二舅还不在家,也没拿手机,来不及叫人,妈妈赶紧打了120,把姥姥送到医院,从始至终,三舅只是通知了一声妈妈,没有露过面。
转院、住院,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安顿下来,其他亲戚也都陆续来医院看了看,多数都是哀叹了几声,然后就各回各家了。大姨跟妈妈陪过一夜,但她也已经60多,不到天亮腿疼的就不行,第二天妈妈让大姨回去了,她实在没有精力再照顾第二个人了。
好在有几个孙子辈的亲戚,二姨家的姐姐,大舅家的哥哥以及大舅妈也开始去陪床,让妈妈也能有一天半天的休息时间。
可能生活就是这样吧,当面对亲人生死的时候,更多的不是新心灵鸡汤般的悲叹,而是尽量体面的送老人走完最后一程,与此同时还要直面人性的一些丑陋。
不过跟那些哀叹了几声就再也没有出现的亲戚相比,我又能好在哪呢?我无法去感受姥姥被病痛折磨时候的痛苦,想象不出来姥姥插着胃管、吸着氧的样子,以及怎么用能动的那半边手拼命的想拔掉氧管、胃管,甚至导尿管,也无法用语言形象、具体的把妈妈是如何隔一个小时就要给姥姥擦洗身体、用针把流食推进去详细描述出来。
独在异乡,难熬的不是夜深人静时候的孤独与寂寞,而是面对亲人病痛、甚至生死攸关时候那种无力感。无法给姥姥尽孝,也无法帮妈妈分担劳累,除了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流着泪码字,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能等到我赶回去的时候再见她老人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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