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作者: 随风一缕 | 来源:发表于2023-05-06 18:1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黄昏的巴黎流光溢彩,带着霜意的秋风吹过时尚都市的贫民区和富人区,地面下响声阵阵,古老的地铁装载着旅人和巴黎市民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林乐裹着厚厚的灰色披肩立在风中,站了许久,身子似雕塑般快冻住了。

    霜意的风将眼眶中的泪痕吹干了又湿,直至将心划下了许多道口子,很是生疼,疼痛的心却已飘向古老的东方。今天是裴行俭来法国与她汇合的日子,清晨那班飞机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所有人都走光了,林乐梦里那个瘦削的影子依旧未出现,接连又等了几个来自中国的航班仍然是失望,裴行俭失约了!他的手机是关机状态,肯定出事了,他这样的人从没食言过,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怎会如此。

    她驱车返回住所,留言给闺蜜徐菲去打听下裴行俭的情况。徐菲在国家税务局工作,改制后的局里领导是轮岗制,平时她比较繁忙,各种税收方面的事情层出不穷,本就爱抱怨的她更加的负面。

    夜色渐浓,林乐胸口有些堵得慌。裴行俭自惹上她后,如碎石丢进湖面,涟漪止不住地四处扩散。身后不远处是一幢幢笼在夜色里有些年头的别墅区,其中那白色墙壁上有着涂鸦的房子是有人硬塞给裴行俭的,兴许是投其所好知道林乐来巴黎学艺术要住。裴行俭自己却蜗居在老小区那几十平方的屋内,一点也不觉寒碜。遇见林乐后,两人如同坐上了一列停不下来的列车,驶去目不可测的尽头,尽头是什么?想过,但依旧不知道,中途,火车是否会脱轨?也许裴行俭想过。

    过上平静的日子是如此的奢侈,因为裴行俭并不普通。

    林乐曾经问过裴行俭,他会离开她吗?

    他的回答时常在林乐耳畔徘徊,除非你不要我了。

    林乐怎么会不要他,她遇见过许多男人,只有裴行俭令她灵魂颤动。

    林乐自身家世不错,中规中矩的知识份子家庭长大的她却叛逆和大胆。她迷恋裴行俭的学识、思想。他冷静、睿智、头脑清晰,总能运用一种无形中的运势前行,说是顺应天道,即遵从事物的自然规律。这男人对钱财没有欲望,也许在他眼中纯粹是想用才去挣几个。

    林乐将冰冷的手指伸进脖子汲取身体的热量,返回屋子,踏进暖气盎然的房间后她四肢舒展灵活了。手机上徐菲几个未接电话,附有一行留言,令她一沉身子站立不住地倒在沙发上。

    路子民跳楼!裴行俭被抓!他是在临上飞机前被拦住,带回了古城的公安局。

    路子民,上市公司的老总,和裴行俭关系匪浅。林乐知道路子民一直很听取裴行俭的建议,只是这几年鲜少来往,两人相形渐远。来巴黎前,裴行俭的几十平方屋内点起了稍带寒意的瑞龙脑香。林乐知晓那是唐朝自缢贵妃最爱的味道,长在最炎热的地方结了冰冷的香晶。林乐此时想到了世态炎凉这四个字,裴行俭兴许那时就在暗示什么,他却什么也没说。

    徐菲一直吐槽裴行俭,时不时规劝林乐早点离开他,最终劝不动也只能听之任之。

    林乐脑海瞬间空白后思绪翻飞,片刻缓了过来。起身发了一封邮件给学校导师请假一月,一个电话又打给帮她一起打理在法咨询公司的池子,一个思维发散的理科留学生,勤奋努力、热情好客不靠家里生活的男孩子。池子不问缘由一口应承下来照顾公司,只说了声,凡是他能做的尽管说。林乐心头温热,想着一切都会好的。

    买好机票,她随手拉过沙发毯躺下,带霜的冷风中,庭院那盏靠太阳能蓄电的玻璃灯忽明忽暗,晃动在瑟风中隐隐透着丝温暖。

    翌日,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后林乐有点疲乏,可毕竟年轻,背着一个简单的旅行包她踏上了归国的飞机。期间思来想去觉得肯定是路子民集资事件的牵扯,路子民公司几年前在美国上市,去年据说有了点问题,随之融资能力不行的风声传出,加上两国关系的紧张以及对出口的限制,国内地产取消售卖期房的政策,因而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原本的砖头想变成银子,谁知银子成了砖头反而砸死了自己。

    裴行俭远离尘嚣,隐在市井,似高人般坐在堆满书籍的屋子啃外卖,与光鲜亮丽无半毛关系。林乐虽然心急如焚,平静下来后少了昨夜的担忧,微雨的天空,此时飞机穿过云层后光芒夺目,她心情也随之敞亮起来。

    那金色的光芒里,耀眼的金色光晕中,她不由想到了那个沙尘漫天的地方。那个高瘦的侧影,发丝还滴着晶莹水珠,正一步步走向远处的吉普车。

    几年前的暑期,林乐和徐菲刚大学毕业去古丝路游玩,过了承载厚重历史的阳关和敦煌莫高窟后,两人暂歇在嘉峪关处。大漠孤烟、黄沙连天。林乐喜欢写小说,对历史略有了解,正和徐菲谈论着这天下第一雄关,丝绸之路和长城的交汇点,明朝西疆势力的分界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皆为了身后那片土地时。不远处几人英语的交谈声传来,林乐大学英语八级虽对个别词语有些生疏,但大致意思还是能听明白。

    三人在用英文谈论民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晒成古铜色的美国人,身侧是一个不急不徐手中把玩着墨镜的中国男人。那男人一眼看去长相平淡,言语淡漠,在黄沙漫天去往敦煌的路上谈着如此深刻的话题。他衣着简单,眯眼阐述着一个几千年大国的历史文化岂能是只有两百多年移民组成的国家可以懂的,西方的民主岂能生搬硬套到所有国家,其中一个美国人还在强调中国民众没有民主,男子说自鸦片战争后现在的中国难道不是最好的,适合每个国家自己的政策才是最正确的,走别人的路迟早会付出代价,适合自己的路需要摸索,也要付出很大代价,但那是从实事求是里走出来的。

    林乐在心底暗暗佩服那个男人,他年纪看着比林乐大几岁。比起那两个装备专业的美国人,他脚上的回力球鞋在这风沙中变得戏谑深刻。闺蜜的眼神始终徘徊在帅气的美国人身上,林乐却全神贯注听着男人有理有据的分析,不带任何立场的明确观点。

    最后,男人用水冲了下头发,甩了甩湿漉的发丝,将头发捋到脑后,沙尘荒漠中一张刚毅的面庞和深邃的眼眸突显出来。林乐在他转身时收回了视线,她胸口莫名狂跳,慌得耳根有些发烫,她将飞舞的发丝重新夹到耳后,当意识到自己戴着墨镜忽又坦然起来,这男人和她以往遇见的不同。

    片刻男人戴上墨镜,发丝滴着水走入光线,发动黑色的吉普车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徐菲的专业是英语,她高中时曾说非常想去美国留学,可最终迫于家庭压力去了父母安排好的税务局,美国梦也被她深埋在了心底。

    那个男人的样子却存在了林乐脑海,时不时翻出来想想,要结婚她就要找这种男人,过日子肯定有意思。

    再次遇见裴行俭是在她实习的地产公司。半年后,就在林乐忙着实习没时间想起那个男人时,两人有了第二次相遇。林乐大学专业是建筑,据说毕业后实习的那家公司得到高人指点,接盘城区快倒闭的一家工厂,老总将那厂刚搬离原址后拿到大单起死回生,工厂原址因为交通便利被推平经营起了地产。剪彩那天,气质绝佳的林乐成了司仪小姐,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她淡然清澈落落大方,对她而言只是救个急站个台而已。殊不知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她,那是老总请来的合作伙伴,名叫赵胜,淡妆的林乐在齐肩短发映衬下如出水芙蓉,萧瑟的深秋里美好的令人想入非非,家有发妻的赵胜盯着林乐侧影有些恍惚。

    完毕后,大厅角落一个悠哉品茶的男人引起了林乐的注意。深秋的古城,落叶纷纷美不胜收,收腰旗袍将她玲珑的身躯勾勒完美,贪恋的视线很多,却吸引不来角落男人的一瞥,他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出神地盯着茶盏,呼应着窗外的枝叶凋零,仿佛有卷曲的落叶飘落进他案前的茶杯中。

    是他,林乐认出那人就是嘉峪关碰到的男人。此时身穿一件简单的灰色夹克,脚上依旧一双回力鞋。

    公司老总路子民走过去和他热情招呼,他却只是微笑摆手,像是被胁迫而来。

    晚宴林乐推拒不掉,瞥见那人没走,想着他也许会去,可以有个主动接近他的机会。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林乐被安排在赵胜边上,男人坐在林乐对面。女孩的第六感觉令林乐将椅子挪开离赵胜远些,对面的男人始终淡淡地游离于宴会之外,灰色眼眸中带着思考的意味。介绍林乐时,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那灰色的眸子亮了下,蹙眉正视地盯着她,当介绍到她的设计,将别墅园林化时他再次望向她,指间把玩的香烟始终没有点燃, 此时却停止了转动。林乐被迫喝了几杯,她立体的五官加上不俗的谈吐越发吸引了赵胜的注意。赵胜是金融分析师,期间他非常享受席间几人对他的恭维,还时不时用余光关切身侧的林乐。林乐也知晓了对面的男人叫裴行俭,自己有公司,生意一度做得很大,也是路子民公司幕后的高人。但他似乎并不喜欢此类聚会,多数时间依旧玩味沉默,对比赵胜的口若悬河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宴散时,赵胜立马提出要送林乐回去,林乐立即站到裴行俭身侧说要坐他的车,众人愕然,迄今为止话语不多的裴行俭没有几个女人能搭讪成功。明显不悦的赵胜戏谑道,老裴,和嫂子还没离婚签字,艳福不浅啊。裴行俭微微一笑,在众人震惊下带着林乐转身离开。林乐闻着前面男人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味道,再坐上他那辆干净的老式桑塔纳,心中依旧不可思议,车内也有淡淡的焚香,她兴奋一笑。

    香乃天地正气,佛有生香之体,人有向善之心,也许这是她毫无来由信任他的缘由之一。

    这就是裴行俭,令林乐深深迷恋的人。

    想了一路的裴行俭,时睡时醒的林乐等来了飞机的降落,温润的空气少了欧洲干燥的凌冽。

    两年不到的留学生涯令她肤色都白了几度,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非要来接机的徐菲一坐上车就开始抱怨。

    “乐乐,我说得没错吧,你那裴行俭早晚会出事,几年来,他就能给你非常人可以企及的东西......”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事后的幸灾乐祸,林乐听着很不舒服,几年不见徐菲离势利又近了一步。

    “菲儿,别说了,你不了解我们,更不了解他!”林乐有些不悦地将视线转向窗外,暮色中城区的高楼和流光溢彩的灯火在缓缓靠近。喜欢艺术,林乐申请了巴黎一所私立艺术学院,裴行俭确是找了国外的担保人。林乐住的那栋别墅徐菲理所当然认为是裴行俭的,实际上他只是让她暂住而已,幸许该搬出来了。

    昔日还存着浪漫的徐菲此时说话腔调也是一板一眼, 那种少女的美好已经很难找到,她数落过后意识到什么随即反过来安慰林乐,说林乐母亲打给她电话想叫林乐学完就回国。和父母之间林乐始终隔着不被理解四字,如果孝顺要牺牲将来爱情的话她不得不抗争。

    拿出临时机场买的礼物谢过徐菲后,林乐踏上古城区那栋单元楼。

    淡淡的焚香从门缝飘出,他换了一种香气,此香淡雅如兰。

    林乐深吸口气,掏出钥匙开门,放下背包甩掉脱下的外套,扫过桌案上飘着茶香茶盏,一丝烟味从阳台处隐来,林乐憋着呼吸走过去,看到那个梦里时常出现的清癯男人,心一丝狂跳,几年来他对她还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她跑上去双手圈住他脖子双脚跳起顺势勾在男人腰间,香烟被他飞快捻灭在手中烟缸里,弃在窗台上,身后的沙袋随着他一点后退触碰摇晃不已。

    “疯丫头,别人会看到的,我们进去!”看到她裴行俭没有显出半分讶异,他是多么聪明的男人,他搂紧她,将头埋在她白皙的颈窝,沉醉在一种思念的味道里,这味道对抗着世俗的眼光。

    “看就看呗,想死你了!”林乐用唇擦过他没有刮净的胡茬,贴向了他带着烟味的唇,裴行俭回应着她边缓缓移步屋内。他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前妻抱怨他的样子,如诗经《氓》中所形容,然而自己有那么不堪吗!让他和那一堆破书去过日子,没有灵魂的婚姻令他窒息,裴行俭给足了前妻方虞分手费,结束了上一段失败的婚姻,情感得以精神辅助那才是爱的境界。他在林乐放开他时又猛烈地回应着她,爱便爱的似荆棘丛生处的玫瑰,让人滴着血欣赏那最艳丽的花朵。

    片刻缠绵后,林乐拿起桌案的茶仰头喝尽,酣畅淋漓中冒着微汗。林乐身子跨在裴行俭腿上看着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注意到一种颓然在他眉宇间发散,她捧起他的面庞细看。

    “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林乐唇摩挲着裴行俭的鼻尖,裴行俭闭着眼享受着,也思考着什么。

    “我想想,丫头是茶不思饭不想呢,还是一觉到天亮!”裴行俭微闭的眼眸笑意渐浓。

    “不许笑!警察问完话了?”林乐正经起来。

    “ 子民,他已脱离了原本的轨道,摒弃脚踏实地去另辟蹊径,警察以为我参与了他公司的运营,实则近几年他是听取了赵胜的蛊惑,玩火必定自焚啊,放心,我没事,调查我只是例行公事。”他用嘴唇指了指茶杯,林乐会意地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与他。

    “他公司会破产吗?”林乐用手抚摸着裴行俭的胡茬,她喜欢那种触感,裴行俭慵懒靠在沙发上的身子坐直。

    “还有机会,可以资产重组,但我不知道赵胜手上有多少路子民给的资金,子民这几年信任他,叫他管理信托和股市,赚快钱嘛!加上这几年不景气,赵胜自诩掌握了发财的密码,贪念会毁了一个人,你不要介入太多,我会想办法,和子民毕竟朋友一场。”裴行俭将手插进发中,露出明亮深邃的眸子望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他眼里都是她,他担心她,没和林乐说此次机场被拦应是赵胜的报复,裴行俭看出赵胜当年对林乐的企图,他毫不犹豫将她带离了那条狼的身边,两人也因此结下梁子。认识裴行俭的人要么崇拜他,要么嫉妒他,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令人追着味儿来。

    喜欢这个真实、睿智的男人使林乐想出了绝食的代价,曾经以此要挟父母同意她的恋爱,毕竟裴行俭有妻子,年龄也比林乐大许多,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女儿有一段美满的姻缘,林乐父母看好路子民甚至赵胜,就是不看好裴行俭,偏偏叛逆的女儿喜欢,虽暗自垂泪也只能听之任之。

    “换了香?”林乐使劲吸着鼻子。

    “恩,佩兰。”

    “屈原离骚中写过,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焚香洗心通窍,你是为证这天地美好?还是在追悔什么?”她揉搓着裴行俭的头发,顺势拔出一根白发,裴行俭蹙眉。

    “我该规劝子民,听之任之便是害之。”林乐伸手抱紧了这个自责的男人,她虽然比他小却总是可以体会到他的情绪,一种母性光辉在林乐身上散发。随后她安排好裴行俭的晚餐,做了三菜一汤,她不希望回来后他还吃外卖,裴行俭顺从地接受她的任何摆布,甚至饭前洗手这类的小事。林乐迷恋在男人的这种温顺中,她懂他,她越是懂他,他越是不能将她绑在身边,林乐有艺术天赋,去法国留学是个途径,况且她语言天赋极佳,半年后拿到法国签证,院校的通知书也随后送到,一所私立院校。裴行俭要帮她付学费被她拒绝了,只是签了一张借据挪用裴行俭的钱成立了一家文化咨询公司,一年后就还了一半。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这是林乐的人生哲学,她知道裴行俭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而她不能像他的前妻那样对他,否则林乐就不是林乐了。

    几日后,路子民的葬礼,细雨没有如约飘落。那天晴空万里,也许这是路子民想要的样子。

    一纸遗书,将路家母子推向了痛苦的边缘,路子民妻子周秀琴一身白衣思忖着纸上所言,去找裴行俭,他会安顿好一切!可不正是裴行俭令他走到今天的吗?相信裴行俭?此时的周秀琴看到成双成对走来的裴行俭和林乐心底一丝不悦,凭什么自己成了寡妇而裴行俭却可以拥有青春靓丽的女友,况且自己老公这几年和裴行俭鲜少来往!

    裴行俭两人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路子民笑意盈盈。他心头一酸,眼梢明显觉察周秀琴下意识的一退,她有所警惕。在警局,裴行俭说了一切关于自己和路子民的事情,他没有入股路子民名下的公司,此前给他出口订单也是合理合法,不存在诸如佣金之说,也没有偷税。裴行俭在办案民警眼神中看出了不可思议,一般商人皆是为了有利可图,眼前的男人连民警也吃不透,他难道是纯粹为了革命友情!

    裴行俭很多收入都是股市所赚,最早和美国公司的订单合作,调查下来他清白如纸。只是查到他有定期会转账去一家福利院,那是裴行俭自小待过的地方,他曾经的心魔在那儿,如今的心魔又是什么?

    祭拜完死去的人,裴行俭在等待周秀琴的开口,却瞥见她迎着赵胜在交谈,赵胜戾气渐浓的脸上挂着悲伤,感动路家所有人。裴行俭懂了,他拉着林乐的手转身正欲告辞,有警车声停下,此时天空下起了雨丝,不是很大却润物细无声极易打湿衣衫,也浸湿人心。警员走过来林乐心头一紧,握着身侧人的手一颤,反被轻轻回握,不远处的赵胜却露出来惊慌,看向裴行俭两人方向,片刻他在瑟瑟雨中跟着警员走了。裴行俭拉起唯一温暖在掌心的那只手,紧了紧,林乐朝他身侧靠了靠。

    回去路上,裴行俭希望林乐早些回巴黎,其实他今日眼皮一直在跳,总觉会有事情发生,此时他最在乎的便是身侧的女子,回了巴黎他可以毫无顾忌。

    然而林乐怎会是一走了之的人,她要裴行俭和他一起走,马上结婚再申请去国外陪读。

    然而,一切还没进行,林乐便失踪了。她是几日后去买裴行俭早饭时没回来,裴行俭根据派出所的监控看到她被两人拉上了一辆面包车,临进车子她还紧紧攥着手里的煎饼和豆浆。

    裴行俭怒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拨通赵胜电话,裴行俭知道他已经从警局问话回来,裴行俭按捺住心口的怒火,不温不火地问。

    “你要什么?”

    “裴哥,你来求我!?”

    “钱的事情何必把女人扯进去,你要钱给你不就得了!”

    “裴行俭,你也有软肋啊,还是过不了女人这关啊!要什么!问得好,哈哈哈,要你死,你可以为她死吗?”

    “法治社会,男人间的事情光明正大点,有什么冲我来,放了她!”

    “那就,明天我们单独见面……你要是通知警察……”电话挂断的声音。

    裴行俭摸出打火机燃起一根烟,半晌夹在指间未动,烟在燃烧,蹙着的眉在加深,他一直思考着。

    翌日,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拿起里面一块机械手表,破旧的表面接触到光线时泛着银色的光芒,走音清脆,时间精准,仿佛从久远的时代开始就走着。福利院院长说这表是和他一起包裹来的,摊开毯子除了一块手表没有别的,这表在他幼时年代应该有些贵重。他一直揣测是父母留下的,上面还余留着亲人的气息,长大后查过很多次但始终没有深入的结果,父母亲对他太过遥远。裴行俭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一旦相信那就远胜自己的生命,譬如林乐,福利院院长。

    两天后,林乐回来了,拉下蒙着的黑布被推出车门,瞬间进入躲闪不及的光线,车子如烟般消失在转角林乐连车牌都没看清楚,抚摸着手臂上的勒痕,四周是车水马龙的街头,从厚重遮盖的阴暗处倏地回到阳光下,恍惚从地狱重回了人间,喧嚣、安静。这些天除了吃喝拉撒没人过问她,她很清楚这是冲着裴行俭去的,扪心自问是否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个男人。

    他在哪儿?她蹲下来打开失踪几日的手机,很多个未接电话,裴行俭是最早打的,后面他的号码再没出现,除了昨晚午夜一条短信有些安慰意味,去巴黎等我!他肯定知道幕后绑她的人。

    他在哪儿?

    林乐疯狂地摁下那个熟悉的号码,毫无悬念,无法接通!裴行俭用自己换了她。

    她默默回到了那个几十平方的家,一切如旧只是少了一人,少一人仿佛没了灵魂,没了他世界太安静,真希望他猝不及防出现门口,摊开双手任她摆布,没有脾气眼眸却有笑意。裴行俭对她才会那样,别人眼里令人胆寒的沉默狮子,在她眼里却是温顺的小猫。

    拿过他的衣服她抱在胸口,被绑的红紫色勒痕清晰可见,滴落的泪水浸湿了衣服,如果还有下次,她还要招惹他,招惹得理直气壮。

    古城的老小区隐在市区深处,改造时连外墙都没刷体面。她按住心口的狂跳去摁那个熟记脑海的数字。门突然从里面开了,出来一个男人,一件白色老头背心,下身同色大短裤,露出结实的双腿和一双夹脚拖鞋。那人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就这样晃了出来,裴行俭。一时间林乐懵了,她无数次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可生活从不按常理出牌。

    裴行俭身子让了让,未见面前的女孩让开,却见她更近了一步,“找人?”

    “找、找你啊!”林乐扶住铁门近乎贴近面前的人,她豁出去了。

    打量着这个扎着马尾的靓丽女孩,裴行俭抵住门的身子往后微退,忽然眼眸亮了起来,仿佛天空突然亮起的星。

    “你?!”

    “这么热天,不请我进去坐坐?”林乐故意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方形得额头衬托出更加清澈的眼眸,眸中有亮光。

    于是,林乐跟着折回的裴行俭上了楼梯,到了三楼打开毫无装饰的门。进门并无凉气袭来,这么热的天男人都不开空调,一种类似佛堂的香气入鼻,这男人过着类似苦行僧的日子。林乐环视四周,堆满书籍的客厅散发着墨香,佛法、人性、历史、金融甚至涉及拳击类的书籍。那个满口金融投资的男人就住在这儿,他可以和老外轻松讨论中西方民主,林乐也不生分手插在口袋里四处晃悠,一杯茶递来,随之而来的是男人背心内的气息,坦然的心忽然再次悸动,碰到这个男人,林乐的心总是难以平静,总有微风拂过水面涟漪阵阵的感觉。

    在以为林乐很快会走的时候她却坐下来了,翻起拳击手套边的书籍,刚翻了几页,敲门声打破了宁静。进来的女人时髦精致,对比林乐的布包女人的包是大众口中的大牌。

    “难怪你要离婚,原来有比我年轻的上门了!”林乐听出是他的妻子,思忖着裴行俭原来在离婚中,自己正好撞上枪口了。刚想起身告辞,女人却示意她坐下,抬起的眼神还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不用心虚,我马上就走,祝愿你能撬开这个闷葫芦的口,姑娘,可要想清楚了。”

    林乐微微一笑,索性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裴行俭等她说完继续道。

    “有事?留点美好给彼此吧!”

    “裴行俭,你, 算了,这是车钥匙,车我停在楼下。”她放在车钥匙再次看了两人一眼转身。

    当他提出送她时被一个傲娇的背影拒绝了,只是要求他时常去看看她父亲,原来是岳父喜欢的女婿。林乐分明看出眼前的女子对这个男人的留恋,女人的直觉一般不会错。可两人明显不在不在一条线上,渐行渐远走到如今可以理解,裴行俭这样的男人有多少女子能懂!他留给了前期方虞足够多的财产,这男人如果处心积虑的话,方虞估计捞不到半分的好处。

    最终,裴行俭坚持送她到楼下。林乐走上阳台,抚摸着汗水或血迹混合的沙袋,男人的发泄处,脑海浮现他滴着汗水的样子,狮子般的眼神盯着沙袋挥出果断的拳头,就像那阳光下发丝滴水的背影。

    那日,没坐多久林乐便告辞了,她只是翻着书看着,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却十分的和谐融洽,仿佛相处许久的人。此后林乐时不时去请教裴行俭,她的一部小说正好涉及历史和道法,裴行俭的观点颇有启发,他往往会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人物和历史趋势,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功遂身退,天之道了,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方虞的电话令林乐从回忆的思绪里醒来,离了婚的女人还在关心被她说得一文不值的男人。方虞猜想是路子民的妻子结合赵胜所为。

    翌日两个昔日彼此没交集的女人一起到了赵胜办公室,却被前台告知说赵总刚签证去美国,路子民的妻子装失忆,一问三不知。

    半月后,徐菲给在巴黎的林乐去电话,说路子民的公司好像资产重组了,公司的股票价格有上升的迹象,一家不被好看的公司如今怎么会突然起死回生了,集资的钱也在慢慢地退给债户,避免了一些人到市政府门口闹事。林乐从这件事中似乎看到了裴行俭的身影,他肯定被迫在操盘,他在哪儿?已经失踪半月多了,但她知道他还活着,关押他无非是为了钱。欲望可以使人疯狂,金钱可以令人失去理智,怎能期待所有人都像裴行俭那样看淡金钱,顺便将生活也看穿了。方虞的那句话还在林乐脑海徘徊,放心,有的事情交给法律去审判吧,老裴他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就像离婚那样清醒。

    说到股市,国内多少散户似虾米般,卷入海水翻腾股市,然后又被海浪无情地拍回岸上,烈日下风干,如同那些赌博上瘾的人离不开赌桌的人,最终抽干了心神和口袋,灵魂也随之碎了。

    林乐的文化公司越办越好,承接了国内外的文化活动,许多对话宣传的海报都是林乐自行设计,池子成了合伙人。她思念着心底的男人,他活着的信念没有烧干林乐的意志,按着她的节奏为两人的将来做着准备。

    二月后,一条短信令林乐彻夜未眠,乐乐,一周后到巴黎,想你!

    打过去还是无人接听,这短信无疑是丢入深潭中的巨石,激起水花涟漪。翻来覆去的梦里,林乐赤足走在海滩边,张开双手向着裴行俭跑去,走向她的然而裴行俭微笑着穿过了她的身体,走向了浪涛翻滚的海水,林乐怎么也拉不住他,虚幻的身子渐渐消失在海水里,林乐哭着也跟着沉了下去,好闷!翻了个身,一侧的手已经麻木,林乐醒了,枕边是未干的泪痕,窗外阳光正从帘子中间进来。

    一周后的暮色时分,一架飞机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一个中国男子背着个素色的背包走在人流中,疲惫不堪,清癯的双颊凹陷显得眼眸大了些,他就是裴行俭。

    来巴黎前他还在黑暗的屋子内时刻观察分析着美国的股市,低价买入,积累头寸后小额买入推高股票价格,以市场价高价出售大量的股票而获利,制造买进的假象,抬高股价后再卖出,他有办法做得滴水不漏, 权当帮路子民吧。自他换回林乐,就和赵胜前往美国,期间赵胜低价买下了路子民的部分股份。赵胜租了美国几处房子,给裴行俭资金,再联合几个金融高手一起开始干预路子民公司在美上市的股票。

    那段时间,赵胜返回国内离婚后和路子民的妻子结合,裴行俭听闻只是一笑而过。

    此时,他边走边思忖着脑海中的事情,却听见不远处有轻跑的脚步,思忖着什么人时,那个凌乱散发的女子已站到他跟前,他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仿佛小年轻回眸对上自己喜欢的人那般。

    “乐乐,你怎么......?”怀中的女孩沉默着,只是更加紧地环绕着他的腰身,当女孩想抬头看他时,他却将她按在身上,此时不受控制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他不愿意让她看见他这样的自己,他抬高眼睛眨了眨,试图将泪水飞快地风干,他,裴行俭已经很多年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了。

    他埋在女孩肩上,却注意到那只破损精准的手表。赵胜告诉他其实他父母死在那个年代,而他的爷爷间接整死了他们,老头子临死前坦白了心结,顺着那些蛛丝马迹,赵胜彻查才得知真相,他们一家欠裴行俭的,但却还在继续利用他。

    半年后,美国新闻报道几位中国公民在美操纵股市,在股票市场交易中虚假报价宰撤单,制造需求的假象,企图引诱其他交易者进行交易来影响市场,处以几百万美元的罚金,交不出罚金就去蹲局子,赵胜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对比裴行俭的小心谨慎,赵胜再次露出了急功近利,贪婪的本性。

    在国内,路子民和赵胜共同投资的烂尾楼盘开始法拍,一个神秘人接盘,不久开始重建,那是典雅秀丽的苏城园林设计风格,所有的房屋间都连着蜿蜒修长的廊,每一处景致都是精心设计,处处都是一幅雅致的江南淡墨画卷。

    画卷的镜头里,有两双深情的眼眸,彼此眼中只有对方。

    一本新书《审视》问世,新人作家爱裴,以诙谐幽默、广义的角度结合历史和佛学拷问人性的小说,刚上市立即吸引一众读者追捧。

    苍翠深山,一座寺庙,青灯素衣,一名女子闭着双眸盘着佛珠,桌子案前摊着一张纸条。

    夜色渐浓,烛火升起,她睁开了眸子,憔悴平静,赫然是路子民的妻子周秀琴。她轻拿起那片纸,放上烛火,火光一瞬燃起,灰烬卷曲,一切成了幻影。

    情是虚幻,钱也是妄念。

    她当初为何不信那个眼神深邃的男人,却偏偏相信口若悬河的赵胜,最终几乎吞并了路家的所有资产。而那些财产又是虚妄,交不够美国法庭的罚金,如今膝下儿女还要裴行俭扶养。

    风过,烛灭,佛珠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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