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集市的角落里蹲坐着一个人,垂着脑袋,发丝凌乱,脸上满是污渍看不出年龄,嘴里叼着一杆锈迹斑斑的烟斗,身上的破布勉强称得上衣服。他面前摆了一个瓷碗,里面躺着几个铜钱。
来往的人几乎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已经在这个位置蹲了很久,久到人们都记不清是一年,还是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平日里很少见他动,他也从不说话,更不开口要钱,要不是那烟斗里断断续续冒着气儿,人们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傻要饭的,”一个抱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她捋下几颗糖葫芦给叫花子递了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那人接过糖葫芦,对她笑了笑,不过顶着一脸的埋汰,她也看不出这是在笑,只当是面前的人冲她露了露牙。
“傻要饭的,如果我不给你送吃的 ,你是不是就要饿死了?”小姑娘把手在衣角上擦了擦,黏糊糊的糖汁蹭得到处都是。
那叫花子只管着吃,也不接话。
小姑娘早也习惯了他这样,突然神情有点感伤,“哎,我以后不能给你送吃的了。大伯说瞿塘峡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都要收拾东西逃跑。你也跑吧,你要是不跑,会被杀掉的!”
叫花子突然停了下来,冲那小姑娘勾勾手。
她弯下身子,拍了拍叫花子的头,“你是不是没吃饱?”
“往——南——跑。”声音低沉有力,就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
“呀!你会说话!”小姑娘吓得一蹦老高。
叫花子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又低下头去,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那小姑娘回过神来,又弯下腰去看他,见他不动,就拿手指头戳他的肩膀,“傻要饭的,你不是哑巴啊?”
过了一会儿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可是大伯说我们要去北边,去投奔恶人谷诶。他说浩气盟马上就要被打散了……”
叫花子的肩膀突然抖了两下,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你还是跟我们一起逃跑吧!你一个人留在瞿塘峡,一定会死掉的!”
“小夏,你又去招惹那个疯子!还不快过来!”远处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朝这边大喊。
“他不是疯子!他还会说话!”小夏扭头,一脸的不高兴。
那叫花子突然一把抓住小夏的手,然后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放在她手心。
小夏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注视他的眼睛,那双眼近看居然……很好看,她听见那个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往,南,跑。”
“你这孩子!”大妈已经走到跟前,小夏一回头就被拽了过去,“哎呀呀看你这一身蹭的,不听话,小心你大伯回头打你。”
“大娘大娘,他让我们往南边跑诶!”
“瞎胡闹!就一骗吃骗喝的,也就你会上当,快跟我回去”说着拉住小夏就走。
小夏转身想跟叫花子道个别,只见角落里竟已空无一人,就剩下一个瓷碗。
“咦?人呢?”她疑惑地低头看自己手心里的牌子,上面刻着诡异的花纹,正中间有一个字。
这个字自己好像认识诶,是……柳字吧,杨柳的柳。
马上就是月底。明明还没入秋,风吹在身上却是钻心的凉。
子然坐在江边,仔细擦拭手中的剑,这剑陪了他多年,也沾上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非如此不可?”子荆在他身后轻声问他,江风吹动银蝶步摇,发出悦耳的响声。
“是,我没有其他路可走。不杀他,他会杀你。”
“我要怎么帮你?”
“太危险了,你别去。”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子然低下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为什么要在帮主面前替我求情?你明知我当初进帮的确就是为了偷空冥决。”
子荆莞尔,“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我总不能眼见着墨夜跟你打起来吧。”
“墨夜说他手里的空冥决是你当初入帮时所赠,确有其事?”
“他说的不错。”
子然抬头一脸讶异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承认得如此轻巧。
“当然是确有其事了,所以我才有立场劝他这次放你一马,念你多年在帮里劳苦功高,功过相抵,从此两不相欠。”子荆像是在解释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当年空冥诀从稻香村流出,为何会出现在你手里?武林上下多少人为了这本秘籍争了个头破血流,你又为何轻易将其送人?”
似乎是料到他会这么问,子荆不紧不慢地说,“空冥诀会出现在我手里,那是因为,它原本就是我唐家的东西。”
“你……你是唐简后人?”
“唐简?你们现在已经这样称呼他了吗?”子荆苦笑,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悲愤,“还有几人记得,他曾是号令四方的武林盟主。他不甘江湖朝堂尽为九天所掌控,以一己之力与之相抗,想为武林中人争个清净自在,可你们又是怎么报答他的?为这盟主之位,为夺空冥诀,使出各种阴险手段,直逼得他身负重伤,归隐山林!”
有些话她憋了太久,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子然一问,她突然就想说出来。一直以来,她无人能说,无人可说,但毕竟子然跟别人是不同的。
自父亲离开的那日起,她每天都活在阴影之中,一开始是惶恐,后来是愤怒。她恨这偌大江湖,竟无一人理解父亲的苦心,她恨这悠悠众生,为争权夺利不顾廉耻丑态毕露,她恨这昏昏天道,净作得顺水推舟奈何善恶不分。
平日里,子荆是最温柔娴静、端庄大方的,子然从不知她心里藏了这些事,一时心疼不已。他隐隐觉得自己下一个问题不该问,可是如果现在不问,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空冥诀送给墨夜?”
“其实空冥诀分上下两册,一本剑术秘诀,主伤害套路,一本内功心法,主调息疗伤,我给墨夜的是上册,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八年前我孤身一人无依无着,机缘之下投靠青锋帮。不过墨夜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寄人篱下,总得拿点东西跟他交换,才有如今在帮里的地位。”
子然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子荆突然觉得莫名的有些心慌,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
“子荆,我说过,我会陪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替你完成,哪怕……哪怕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子荆心头一跳,却不敢回头看他,只听到他起身离开的脚步声和冰冷江风里飘来的一句话。
“只是以后恐怕不能陪在你身边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子荆猛然转过头,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在风中显得有几分破碎。
她突然很想冲过去抱住他,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只是利用墨夜伪装自己,告诉他空冥诀只是诱饵,她想要继承父亲遗志,想要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她更想与他举案齐眉,执手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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