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帮的副帮主死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帮主墨夜正独自在坐忘峰上闭目养神。报信的是帮里的小字辈,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得“副帮,分尸,瞿塘峡”几个字。
墨夜匆匆遣人去通知帮里几位长老。半柱香后,他赶到了孤山集。
本来还想归隐山林做个甩手掌柜,这下可好。
他揉了揉太阳穴,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夕阳落下山头。
尸体就像是随手丢在路边一样,不着片褛,四肢分崩离析,东一块,西一块,前后隔了数十尺。尸体上伤痕累累,面部竟无一处好肉,只有缠在腕上血迹斑斑的帮会玉牌昭示着死者的身份。
三五个好事的路人在几尺开外交头接耳,却没人敢走上前。看到青锋帮的帮主到场,有人朝着这头指指点点。
墨夜叹口气,头疼得更厉害了。
“真是流年不利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突然,一片虚无中有人说话,懒懒地带着尾音,落到地上都扬不起一点灰。
“小星。”墨夜喊了一个名字。
尸体边的一团空气渐渐模糊了起来,片刻之后再看,那个位置赫然蹲了一个银发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身着红白相间的异域服饰,背上的双刀在黄昏中闪动着诡异的流光。
“诶,居然没被吓到呢,不好玩。”青锋帮云星长老转过身不满地瞥了墨夜一眼。
“凌天被人杀了,你还有心思玩?”
“哎呀呀,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怎么没有心思玩?”云星又转向地上的尸体,拿手戳了戳,“啧啧,这死状,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嘛。”
“毕竟兄弟一场,还是不要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吧。”墨夜似是责怪了一句,语气里却也没有几分恼意。
云星轻蔑地笑了一声,“呵,当初凌天可是跟你兵戎相对想拼个你死我活的,你还把他当兄弟?”
墨夜皱了皱眉头,不吭声。
这时,孤山集入口的小路上策马而来一人,来势汹汹,沿途的围观者纷纷让行。
待到近处,方看清马背上乃一粉衣女子,眉目如画,衣着华美,踏尘而来如有鸾和之音,行处则有环佩之声,正是青锋帮代帮主子荆。
子荆下得马来,直奔墨夜而去,一路颠簸让她的气息有些不稳。
“是凌天吗?”
墨夜点了点头。
子荆顺着墨夜的目光看向这一地狼藉,满眼的难以置信。
“最后一次见凌天已是一年前的事,没想到再见竟是这般光景,真是天意弄人。”子荆说着几乎掉下泪来。
“弄什么人啊?要我说这是他自作自受,当初他背信弃义搬弄是非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哭了?你莫不是忘了那天他差点一刀捅死帮主!”云星越说越激动,最后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抽出背后双刀,恨恨地插在地上。
子荆被他说的也是一愣,但马上坚决地摇摇头,“我不信凌天是那种人。那夜之后凌天再无音讯,我本就一直在四下追寻,今日他遭此横祸,其中一定大有蹊跷。”
“子荆说的对,”墨夜突然接话,“我们先收拾收拾去附近住下,待子然到了,一同商议个对策吧。不管这一年来凌天发生了什么,至少他至死不曾退帮,若是他被奸人所害,我这个帮主说什么也不会坐视不理。”
云星哼了一声,被墨夜一瞪,气得直接隐身了。
墨夜弯腰打理起地上的尸块,鲜血早已凝固,人去事事休,有些事却忘不了。
所有青锋帮的老人们都不会忘记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夜,副帮主凌天带着一伙江湖人士把帮会领地包围了,在门外大骂墨夜卖帮求荣,说他是恶人谷派来的细作,浩气盟都被打退到瞿塘峡以南了还禁止帮众参与任何反击战,简直是浩气帮会中的渣滓。
墨夜本想劝他平静下来好好谈谈,不料他带来的那帮人在门外摇旗呐喊鼓噪声势,附近的人一听都跟着骂青锋帮不是东西,众怒难犯,最后竟冲破大门杀进了帮会。
凌天和墨夜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情同手足,凌天更是曾救过墨夜的命,帮里无人不知,此番一见这阵势都吓懵了。
墨夜赶紧派人护送帮里新人先撤,自己和子荆、云星、子然三位长老在前厅顶着。然而撤退的人还没走出后院就被后方的暴民围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开打。
众人在打斗中挑翻了厅里的烛火,不一会儿屋里屋外已是一片火光冲天,掺杂着兵器碰撞的刺耳声音,青锋帮的牌匾重重砸在地上,远近都是打斗声,叫骂声,还有哭声。
虽然几位长老都是高手,但终究寡不敌众,逐渐禁不住轮番的攻击。
墨夜停下手来,大喝一声,“凌天,你疯了吗!”
凌天隔着火光怒吼,“我今天就是要替浩气盟除掉你这个败类!”
“你他妈有种就冲我来,我跟你打!拿帮会里的兄弟姐妹们出气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墨夜气得拿剑的手都在抖,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落进土里。
凌天一个健步冲到墨夜面前,他脸上溅满了血污,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打就打,今天,有你没我。”
没有人愿意去回忆那一晚的打斗,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就像等那三涂川上的彼岸花都开谢,黄泉路上的阴风都结成冰,众人在血红的夜里都丧失了人的模样。
直到载穆将军带着天策府兵冲进人群,终于在月亮变白前结束了这场噩梦。
青锋帮折数十人,伤不计其数,凌天出逃,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然而今天发现了他的尸体,大概都不能称之为尸体了,只是一堆尸块,只有腰牌上“青锋,帮副”四个字在无力诉说。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无非如是。
日光彻底褪去,墨夜望着黑夜中的江枫渔火,终究还是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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