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吞噬着优质信纸,书写在光滑洁白纤维上的漂亮楷体字,化作灰烬消散在风儿中。空气里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如果仔细地闻,还会有种心酸的感觉。烈日下的水塔后面,透着阴森感,参天的大树和杂乱无章的杂草,成了很好的掩体。浓浓的黑烟缓缓升天,火苗的灼热感逼得人大汗淋漓,张口叫热,手掌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地指挥,揪着衣领抖着,伸出舌头像一条哈巴狗般大口呼吸喘气。不远处的高速公路竟然堵车了,暑假那特有的漫无目的的空洞,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妈的,烧了半个小时才烧了这么一点儿,三箱烧完得什么时候啊?”一个已经开封的大号纸皮箱和两个用胶条封好的大号纸皮箱肆意堆放着。“反正也得等着,不如我们顺便烤点花生来吃吧”,说着,我往学生宿舍一楼的超市走去。
毕业季的暑假有种对时间莫名的恐惧感,正直勇敢的年龄,却怂得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考上了不同的高中,起码还在一座城市共同生活,共同呼吸着这座城市的汽车尾气,看见的月色大体也是相同的,不必矫揉做作地借月抒情。也根本不会想到,三年后刻骨铭心的别离,才是遥遥万里的无期。
黄色塑料袋装满了各种零食,我摸着一条粗粗的水管往爬上,这是一条近路,以废弃水塔为地标的小型秘密基地,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香蕉哭得很伤心,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用头狠狠地撞击地面。我赶紧冲上前去抱着他的头,一番搏斗后,两个人以非常奇怪的姿势瘫倒在地,累得直喘气。我俩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消停了一会,他又摸出一根万宝路,装模作样地别在耳旁。
点燃蜡烛,把滴下的蜡尽可能的完整包裹住花生壳,放在水管上面列队摆放整齐,再用一根蜡烛来回烤着,不一会儿,烤花生就可以吃了。狼狈地拨开炎热的花生壳,趁热吃这烫口的飘香四溢的脂肪小颗粒,有种很满足的感觉。
他点燃了那支香烟,再一次说起了小师妹的故事。
他与他的小师妹相识于小学。
他从贵族小学转学过来,普通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的,还不爱干净,座位旁边都是擤鼻涕的臭纸巾。后来才知道,那所贵族小学修改学生的成绩,当父母看着那三张百分考卷高兴时,一旁的姑妈决定考考这位侄子,连最基本的乘除法都不会的“高材生“,确实令人生疑,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发后,父母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来到新学校,他每天都被班主任批评,憋红了脸,不做辩驳。眼看着这个月的流动红旗又要流产,班主任便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班长大人派去当他的同桌。
据他说,那天他按照往常那样,怀着散漫的心态等待着老妖婆批他一顿,然后背起书包速速回家翻看一些非法杂志时,班主任那不一样的说辞改变了他的一生。他还没从目瞪口呆中缓过神来,一位天使般的女孩子背着书包来到了他的座位旁,他故作镇定的自己干净的桌子让给了她,自己呆坐在塞满鼻涕纸的脏桌子。身为长子,他早已能自如地出入在他家的夜总会,形形色色的什么女人没有见过?但那天,他的心是咚咚直跳的,黝黑的脸颊突然红扑扑的,很是可爱。扎起的小马尾,露出了干净白皙的耳朵,不知是虚弱的苍白还是天生丽质的白皙,皮肤非常的好看。
“你好,我是五年(3)班的班长,我叫叶XX,你可以叫我叶子。你这儿太脏了,一会儿放学先别走,我会跟今天值日的同学们一起陪你打扫干净,你也是我们班级的一份子,能不能别劲拖后腿?”
一抹神圣的光芒从她娇小的身体散发着,“你知道吗?她是我的雅典娜!”
体育成绩极其优秀的一群人可以不用上自习课,直接来到学校操场训练。虎背熊腰的他,一看就是个四肢发达的人物,但靠着绝对的身高优势,作为篮球队的王牌,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球赛。在叶子耐心的辅导下,香蕉各方面都在飞速地进步,能文能武,很是厉害呢!麻雀小的学校,卧虎藏龙,但体育好的人,成绩没有香蕉和叶子好;成绩好的人,体育没有香蕉和叶子好。
他们跟着一位老头学习体育,香蕉去得早一年,所以成了叶子的师兄。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他和叶子一起参加由市里组织的夏令营,据传有资格参加夏令营的学生十有八九都是直升重点初中的啦,夏令营是为了提前军训,那样可以省下时间,抓紧教学。在那里,有一个集军政商于一体的二代调戏叶子,香蕉肯定非常生气啊!直接狠狠地揍了一顿,直接把二代的头按在尿池里。就这样,香蕉失去了保送重点初中的机会,而叶子如愿地按照父母给他制定的人生规划走。香蕉回到家里,内心很是生气,但他老爸却非常生气的揍了他一顿,把他关禁闭,怒道:“败家子!差点坏了我的生意!”
可能香蕉不会想到,一年后,他爸会让他转学到全市最好的初中,就是叶子在的那间。
每次说起小师妹的故事,到这里都戛然而止,云淡风轻地来一句:“我转学后的生活你们都知道的啦。”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怎么从那以后她就没有来学校了?”
说要戒烟的他还是点燃了那根万宝路,“那晚,我们训练完一起走在马路上,突然来了一辆失控的车,差点儿就撞上我了,她一下子我给推开。她……她浑身都是血!那时候我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抱着她回到了学校。之后救护车来了,酒驾的司机当场死亡。之后她就一觉不起,成了植物人,然后他们举家移民美国,是为了得到更好的救治。我爸怕我伤心难过,给我办了转学手续,不然我怎么看得上这间垃圾中学呢?”说完,怅然地吐了烟圈,整个人双手撑地。一支烟抽完,又开始烧情书了。
寄不出去的一封封情书,按照日期和只有他能看得懂的编码排放好,如果说思念可以化为有形的物质的话,他早就把地球举起来了。其实他大可以把三箱东西一起堆着,淋点汽油或者究竟,一把火烧掉了事。但他始终认为,既然情书是一笔一划、一页一页地写出来的,就应该一页一页地慢慢烧掉,这样对得起自己,曾经诗意的文字,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再也写不出来了。向来雷厉风行的他,很少会这样耐着性子做事。那个下午,我看着他蹲着,边烧边喃喃自语,那沾满泥土的白色T恤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月亮终于出来了,可夏季特有的“郁热”闷得人喘不过气。我们坐在石梯的最高处,他打开一罐啤酒直接吹完,又随手抓起一罐,我就拿着1L装的牛奶陪着他慢慢喝。灰烬中的火光欲言又止,香蕉又说:“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呢?”
2016年2月18日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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