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匆匆翻阅着手中的奏表。“你是想叫我促使朝廷拜董卓为少府而剥夺他的兵权?”
“董卓毕竟是历战功臣,积功右迁也并无不妥。”荀攸侍立在侧,谨慎的斟酌着词句。“少府是管理宫中财货的朝廷要职,如果只是想要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已经绰绰有余了。”
“那你的意思是,董卓如不交出兵权,就是有二心喽?”
“荀攸不敢。只是,”要使何进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做出正确的决定,荀攸也不得不对其大加诓骗,“若日后诛除阉宦造成朝廷的暂时动荡,董卓趁机与马腾、韩遂联手,便极不好应付了。”原本只是单纯的善意谎言,但话说出口之后,荀攸却发现自己并不能简单的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董卓真的是出人意表的阴谋家,那么会做出这种部署也完全不足为奇。
于是,就只能在善意的谎言之后略加一点善意的恐吓了。
“大将军与众位大人各拥兵马,想要除掉蹇硕和十常侍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若是董卓真的与马腾、韩遂互相勾结,要动用的恐怕就远不止京中这些兵马了吧。”
“只需要大将军上表朝廷,另外向袁本初大人(袁绍,字本初)做好交待;相信以大将军的威望和袁氏私下对文官们的影响,朝廷会轻易接受这份动议。”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在呈报过其余几件琐事之后,荀攸从何进的书房退了出来,穿过几个敞院,回到了自己在大将军府宅院当中偏居一隅的住所。
几天的睡眠不足让荀攸实在想趴在自己的书案上小憩片刻。但在闭上眼睛之后,这几天的思绪又开始在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乱舞起来。随着皇帝身体一天天衰落下去,京城中的气氛也日益紧张。如果在册立新君的关键时刻,多出董卓这种棘手的货色来浑水摸鱼,局势恐怕会乱到无以复加吧。又是一个不利的假设,荀攸也会时不时的责怪自己敏捷的头脑给自己添加的思维负担。
应对董卓的话,目前只能采用权宜之计。如果过份对董卓进行打击,必然会适得其反;而只要拖住董卓,等到新君即位,无后顾之忧的解决掉十常侍和蹇硕,董卓的作为空间就十分有限了。荀攸一直把董卓看作一个潜在的威胁,但目前雒阳的皇位之争更为紧急,只能采取个个击破的策略。好在荀攸在朝廷对董卓策动政治攻势,董卓几乎没有反击的机会。虽然以董卓的精明,多半会以借口进行搪塞,但这次的动议仍然可以作为对董卓的试探。
黄巾贼虽然给这个满目疮痍的王朝带来了连绵的战祸,然而现在也衰弱到并不足以将刘姓皇室推翻。或许何进这个平庸之才可以完成窦武未曾完成的诛除阉宦的大功,毕竟历史上很多被冠以英雄头衔的人物本来就是饭桶草包。但除掉了蹇硕和十常侍之后又会怎样呢?荀攸实在不敢奢望以何进的中人之资可以振兴这个早已衰朽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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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康狠狠的啐了一口,“晦气!”
荷官一一分完赌池中的赌筹,一双三角眼似笑不笑的盯视着这个一身煞气的汉子。“还来么?”
“当然来了。”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三颗骰子开始在赌盅里飞旋了起来。
前日正是大将军府发薪,按习惯张康总是会去赌上两局。虽然从没有运气好到在赌桌上大发横财,但也总算都是有输有赢;张康的赌博心态还可以被称为健康,只是发薪日小赌一番过过赌瘾,输赢也并不太在乎。但前天下来,张康无论是六博还是叶子戏,都输到不能再输了,两个时辰下来刚发的薪酬已输掉了一大半。六博和叶子戏怎么说都还是讲求点技术的,但张康并没有觉得对手的技术如何了得,却真的都是自己手气欠佳,几乎每次都是失之毫厘。
这么差的运气还是头一次,昨天张康转了三家赌坊,硬是要去去自己的霉运。但几局下来反倒又欠了赌坊八贯钱。这就不是转不转霉运的问题了;八贯钱的赌债欠上一个月本利合计对张康可绝不是说笑。今天收了工,张康就从老婆那里连哄带骗,要来了十五贯钱积蓄,揣在怀里来到了雒阳最大的赌坊金聚来。
从骰子撞击盅壁的声音判断,赌局就快要尘埃落定了,而随之赌台四周的呼喝也越发的疯狂。
当赌盅里的声音消失在张康的听觉范围之外的那一瞬间,荷官按住了赌盅。
“各位,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荷官卖力的吆喝着。
张康撸了撸满是油污的袖子,掏出怀里最后的十枚赌筹瞅了瞅,狠狠按在赌台上。“押大。”
为了翻本,张康在输光了身上的十五贯钱之后又向金聚来借了七贯钱的赌筹。然而在赌骰子大小时,张康连押十局大,荷官却开出了十局小。不信运气一直与自己作对,张康将借来的最后两贯钱赌筹也押了大。
荷官缓缓将赌盅揭开,一双似笑不笑的三角眼又不怀好意的扫过了张康的面颊。“小。”又是小?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像铅锤一样重重的敲击着已经有点恍惚滞涩的脑袋,张康已经几近虚脱的趴在了赌台上,动都不想动;三天下来硬是在赌坊把大半身家积蓄都输掉了,张康也不知道自己是发的什么魔。要是能逃离这可恶的现实就好了,张康的脑海里隐隐泛起了大多在流民和乞丐身上出现的意识。
一个赌坊的堂倌在这时出现在了张康的身边。“是来要钱的吧。”张康的声音透着乏力。
堂倌并没有直接回答张康的问题。“有位公子想见你。”
从被推开的门缝里射入的光刺到了贾诩的眼睛。但随着一个厚实的身影进来,门又被从外面合上了。
在昏暗的视野里,贾诩开始用玩味的眼光端详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张康比贾诩想象中的厨子要瘦一些,而身高也与他的体态非常相称。
“是张康师傅吧。”
“你是?”
“鄙人何文,”这个从自己名字上化用的假名说出来感觉倒是意外的上口。“张师傅之前并不认识我,但相信之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
“何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张康的声音死寂,却还带着拒人于外的警惕。
“想请你为我提供大将军府的消息。”从贾诩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康手心隐隐沁出冷汗。
“何公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竟敢拉拢大将军府的人为你提供消息。”
贾诩微微一笑,眼光略往上挑。“我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现在是什么处境。”说话间贾诩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多出了一张帛片。虽然小屋里几乎不能见光,张康还是能凭感觉分辨得出那就是他昨天在另一家赌坊留下的借据。
“你?”
“张师傅这两天在赌坊欠下的钱,都是我通过赌坊借出的。”贾诩弯曲的嘴角勾兑着一丝恶意“前前后后一万五千钱,到下个月连本带利就是两万钱,对张师傅恐怕不轻松呢。”
“要不是这几天运气太差,也不会欠下你这些钱吧。大不了我慢慢还你就是了。”
“张师傅该不会是认为我把这件事的成败押在掷骰子连续十一局开小的概率上了吧。”贾诩扳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三天来,为了让阁下借我这区区一万五千钱,我在几家赌坊里已经砸下了九万钱。”贾诩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从张康的瞳孔里喷出的怨毒,不过这丝毫不能左右贾诩的意志。“相信这点钱大将军府的总厨还是还得起的。但如果阁下不是大将军府的总厨了呢?将阁下滥赌并欠下超过薪银的赌债的事宣扬出去,阁下会被大将军府辞退也说不定哦。”
“将你威逼我提供消息的事上报,只怕要走霉运的还是何公子吧。”张康一面紧咬着上下齿,导致自己的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一面撸着油腻的袖子,漏出粗壮结实的手臂。
眼见这个精悍的厨子随时都可能行为失控,小唐突然从屋子的角落里闪了出来,手中的短剑在同一时间架在了张康的颈项上。
困兽尤斗,贾诩发现自己忽视了这一点。眼前这个输红了眼的汉子做出的威胁丝毫不逊于自己,而濒临失控的精神状态更可能会让他冲上来跟自己搏命。要不是小唐及时出手,贾诩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在拳脚上胜过身材精悍的张康。“只有这种胆色可没法成为一流策士的。”贾诩心里默默回味着前几天李儒对自己说的话。借着小屋里的阴暗,贾诩略微颔了颔首,微微咬着下唇,像是为了平复心绪,又不自觉想起了前几天和李儒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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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自李儒手里接过了一张帛片。
“前天朝廷下诏征岳父为少府。”
贾诩才看了两句,李儒又若无其事的自贾诩手上将帛片抽走,随手扔在桌上的油灯里。
“主公是怎么打算的?”
“我已经和岳父商定好了,如果朝廷以征召的方式打算削去岳父的兵权,那都推辞掉就是了。”
李儒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搭在贾诩肩上。“文和(贾诩,字文和),你该不会认为应该应诏赴任吧。那样可是会少了很多本应有的精彩哦。”
贾诩绷着脸,并没有要回应的意思。自己刚刚确实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自己不是一直都想领略更为宽广的天地么,在霸者的身边自然可以看得到更多,如果经自己双眼确认的董卓真的就是这个乱世的霸者的话。
“那如果朝廷再次下诏的话呢?”
“别把朝廷那些家伙当作傻子啊,这种敷衍本来就会被一眼看穿的,所以再做过多的掩饰也毫无意义。”
“我所担心的是,以往,无论讨伐黄巾贼还是韩遂等人,何进对岳父大人都多有倚重;而这次何进竟然一反常态,提出这项动议。这当中肯定有人影响了何进。而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盯上了岳父大人呢。虽说朝廷的诏书可以放下不理,但如果像这样接连被人算计可就有点麻烦了。”
“文和,查出是谁使何进提起动议的事就交给你了。哦,如果方便的话,就顺便查查看当年是谁促使岳父大人被罢官的,或许对日后会有点帮助也说不定呢。”
贾诩微微颔首,手指已经在大腿上轻快的敲弹起来了。要查出何进身边的亲信和幕僚当中是谁这样眼光独到,就必须要触及大将军及一系列文武官员。而追查陈年旧事可能牵涉不会太广,但线索也可能早就断绝了,并不比前一件事轻松多少。
“这样怕是要麻烦贤弟先跑一趟雒阳了。愚兄会派小唐暂时协助你一段时间,之后也会挑选几名精干的校尉去雒阳辅助你收集日常情报。待雒阳事情一了,愚兄就在扶风为贤弟洗尘。”
贾诩微微笑了笑,这种难得的任务自己等了也很久了,怎么也没有放弃的理由。
“不过在雒阳收集情报也算非常凶险,远非蒙骗羌人那么简单,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李儒的嘴角写满了深意。“只有这种胆色的话可没办法成为一流策士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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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查出向何进谏言的人,就必须要有一套情报网络,而且还至少需要渗透入大将军府。想从无到有建立这样一套深入而稳定的情报网恐怕要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
另外,还有一种建立情报网的方式,就是将情报目标身边的人挖掘为自己的情报来源。贾诩一直认为,凡是人,都会有弱点;只要抓住对方的弱点,想对其进行左右也绝非难事。不过若是不能准确把握对方的情况和心理而失手的话,失去的将很可能是整张情报网,甚至自己的性命。
“只有这种胆色可没法成为一流策士的。”自己曾经以为在生死关头欺骗羌匪已经算得上是胆色过人了,但自从与并州军扯上关系之后,自己的胆色竟一再被认为是自己性格上的软肋。董卓的野心是整个大汉王朝,与之相配的是逆天下而动的胆色;如果自己还是陷在原先认识的束缚当中,便会沦落为并州军中的废物。向大将军府下手的风险很大,而来到雒阳之后几乎一切都要由自己打点,稍有失误便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贾诩甚至认定,很可能有一天小唐会不介意把剑刃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比起日后的凶险,眼前的张康倒算不得什么了。如果自己还想通过追随董卓来从高处欣赏这场乱世盛宴的话,就首先要提升自己的胆色。
像是要掩饰刚才的犹豫,贾诩微微一笑。“若是大将军的厨子与前将军的幕僚因为赌债发生了纠纷,而前将军的幕僚错手杀了大将军的厨子,你猜大将军会怎么处理。”
张康这才明白自己大概是被惹不起的人物盯上了。
贾诩嘴角的恶意完全绽开了,在张康瞬间软化的眼神里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要张师傅按时向我提供消息,这些债务当然一笔勾销,而且每月还有六万钱的酬劳;另外,如果有重要消息或是完成了指定的其他任务,还会有额外的赏金。”
一时间小屋里又陷入了寂静。除了身家性命暂时无虞,六万钱对张康来说意味着十多个月的收入,在这个隔绝了世道艰辛与营生不易的狭小空间里只能听到厨子沉重的鼻息。
贾诩并没有要再继续等张康答复的意思。“前些时日有没有人频繁的向大将军进言?”
“这……大将军最信任的幕僚是张津先生。但今年正月议郎何颙引荐来了一个叫荀攸的公子,也很得大将军的信任。前些日子,荀公子就经常出入大将军的书房。”张康先前的沉默已是对贾诩最好的回答。
“荀攸。”贾诩轻轻念叨着这个日后他将异常熟悉的名字,将二两金锭撇到张康跟前,欣赏着张康看着金锭夹杂着罪疚与矛盾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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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艘战船排列在雾气氤氲的江面上。为首一艘先登的船头上,一个头戴赤罽帻的将领正眯起眼来借着熹微的晨光审视着对岸依山而建的水寨。这座水寨沿江蜿蜒数里,外围耸立着高逾三丈的木墙,水下又布有暗桩,是桂陵贼寇苏马的最后一处据点。前些年在自己的征讨下三郡贼寇基本已销声匿迹,只有苏马窝藏在这水寨中。由于水寨易守难攻,部下几次进剿都无功而返;在经过一年的准备后,只有自己亲自出征,击灭三郡的最后一股贼寇。
江风吹动着武将身着的赤色披风猎猎作响。“德谋(程普,字德谋)、义公(韩当,字义公),你们率领第一曲从正面突袭,进行火攻。”两名身形魁梧的中年武将默默领命,离开主将身后的队列。
少顷,二十几艘先登脱离船队,向水寨疾速驶去。在先头船队距水寨大约还有六七丈的距离时,赤衣的主将重重的挥下了手臂,主力船队随之战鼓齐鸣。伴着战鼓声,先登上的船士们从船舱里抄起一罐罐桐油摔到水寨高耸的木墙上;继之而来的火箭将水寨点的通红。贼寇们被惊天的战鼓声吵醒,却发现眼前的栖身之所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水寨的闸门被缓缓拉起,贼寇的船只鱼贯而出,不得不与早已等候在外的先头船队展开激战。
“两军作战一向士气为先。”赤衣主将并没有回身,依然将视线投注在战场的最前沿,“幼台(孙静,字幼台),战鼓、火攻都是打击贼寇士气的手段。”主将身后一员年轻将领点头回应。
孙静当然能够看得出选择清晨发动突袭和震天的鼓声正是为了出其不意的惊扰贼寇,而保持距离的火攻则让原先棘手的高墙、暗桩乃至依山沿江的地利都化为了徒劳。最后反倒是官军构筑的阵势占据了主动权。这一连串布置虽然得宜,效果也十分理想,但自己都在家传的兵书上读到过,倒也不是十分新鲜,更不需要特意叮嘱。
“公覆(黄盖,字公覆)、大荣(祖茂,字大荣),你们率领第二曲分别从左右两翼夹击贼寇。”又有两名武将领命而去。主将的身后只余下孙静一人。
在贼寇忙于和先头船队交战时,官军船队的左右两侧各有十余艘驰马驶出。相比适于冲锋的先登,同为小型战船的驰马更为轻巧灵活,船速也比先登要快,多用于迂回、游击作战。左右两队驰马游弋到距离贼寇最外围船只大约十丈的距离,船上一部分训练有素的船士端起臂张弩锁定了不远处的目标。在机括弓弦之声此起彼伏间,强弩在近距离爆发了可怕的杀伤力。惊魂未定的贼寇们一个个应声倒下;大多数贼寇只是被伤了四肢,倒在船舷上不住的哀嚎,而表现悍勇的头目则都被数只弩箭毫不犹豫的命中要害。
“对敌人阵型脆弱的侧翼进行打击,尤其是在敌人阵型未稳的时候,能够最快的瓦解敌人的抵抗。”赤衣主将将手向前一挥,整个船队开始向前进发。
“幼台,德谋等四将都是一时良将,为兄多年来南征北战也是有赖他们才能屡有斩获,能得到他们相助确实是我孙家的福气。”说着,赤衣主将自披风后擎出一把铁胎弓。
随着主力船队四十余艘先登的逼近,原先程普、韩当率领的船队开始缓缓向左右两翼移动。
兄长一直太小看自己了。孙静有点不忿,自己自小也受家学熏陶,时常埋首兵书之间,这些简单的道理不用兄长叮嘱自己也知道。虽说兄长答应带自己到军中历练,但一直都是把自己放在身边,时日久了确实有些气闷。随着主力船队突入敌阵,贼寇的抵抗也渐渐溃散。因为有两侧的战船护卫,贼寇的船只一直无法与孙静他们的座船接舷。但兄长却从箭囊中拈出一支墨翎箭,弓开五分。从视线判断,兄长盯上的是前方不足十步距离的敌船上一名骁勇的贼将。在这之前,已经有四名本已登上敌船的船士都倒在了这名贼将的刀下。孙静认出这人正是郡中通缉画像里以残暴闻名的苏马,不觉额头沁出汗珠来,右手移动到了距腰刀刀柄不足三寸的位置。
一声清越的弦响,赤衣主将的墨翎箭已然飞出。然而苏马并没有应声倒下,及时的反应和下意识的轻微闪避让箭杆只是擦过苏马的耳边,牢牢的钉在了船篷上。这让苏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赤衣主将的身上,继而对上了他挑衅的目光。
“鼠辈何人?”苏马纵身跃到身边一艘先登的船头,借力一点,再次向孙静他们的座船高高跃起,居高临下一刀直取赤衣主将。
孙静被苏马的暴喝惊出一身冷汗。看着苏马转瞬间已腾跃到兄长面前,劈下的一刀气势慑人,孙静不由得把腰刀抽了出来,却呆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迎击。
“吴郡孙坚。”赤衣主将一字一顿。苏马惊觉眼前人竟是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的长沙太守。面对江东猛虎,苏马心中不自觉闪过一丝惧意。同一时间,一片绚烂的刀光在苏马眼前绽开。金铁交鸣声中,苏马的钢刀断为两截,头颅被对方的刀锋掠过后向身体移动的反方向飞旋出去。在孙静尚未看清孙坚的动作时,孙坚的宝刀已然回鞘了。
“兄长的刀法竟然这么出神入化。”孙静组织着空洞的说辞,一半是企图掩饰内心的虚怯,一半是对兄长刀术的真实褒赞;以兄长对自己要求的严厉,恐怕又少不了一番说教。
“要不是古锭刀锋利异常,也不会一招就解决掉他。”孙坚回转过身,坚毅的眼神对上了孙静飘忽的瞳孔。“为将者,只有军略还远远不够;两军混战中,武勇的作用绝不次于智略。”
在失去贼首苏马之后,整场战斗很快进入了尾声阶段。除了个别悍不畏死的头目,官军对寻常贼匪都是缴械俘获。
“兄长,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想要攻破这座水寨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方法,比如……”
“比如,无声无息的展开火攻,然后用船队封锁水寨外围的水域,这样就可以全歼贼寇,是么?”孙坚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作为兵圣后人,知兵事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要从大局着眼。剿匪只是治标,降低匪患发生的可能才是治本;虽然咱们一介武夫现在可能还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道,但在剿匪时震慑贼匪也可以以儆效尤降低匪患发生的可能,多少替代些治本的作用。而现在时值乱世,人力极为可贵,如果能以极小的伤亡击溃贼寇,降兵中的精壮者可以补充兵源,其他人在服过刑之后也可以回乡从事农桑。说到底,他们大多是被世道逼迫的百姓,同是大汉子民,既非家仇国恨,何必赶尽杀绝呢。这不过都是这个乱世的悲剧,要想尽绝匪患,还是需要彻底结束这乱世。”
孙静只是默不作声。自己研读的家传兵书讲的都是兵事,虽然兄长说的都有道理,但如果日后领军者换做是自己的话孙静还是不确定该怎么做。
“太守大人,这是朱治大人派人呈上的奏报。”一个令兵快步从接舷的船板上跑了过来。
孙坚挥了挥手,示意孙静接过帛书。
“说的是什么?”
孙静扫视了一下帛书上的文字。“朝廷前些时日征董卓为少府,董卓借口推辞掉了。兄长不是一向很在意董卓的动向么?”
“对,正是我叮嘱君理(朱治,字君理)在收集信息时对董卓多加关注的。董卓算是州郡大吏当中数一数二的枭雄,能乘势而兴的话必然会带来一场血雨腥风。这头不能以常理揣摩的凶兽可不是京中的那些士大夫们能对付得了的。若是当年张温大人能听我的进言,借机除掉董卓,或许可以为大汉免去一场灾厄。”孙坚揉了揉微微有些皱眉的额头,手扶木栏,让视线消失在雾气遮蔽的江北。“幼台,传令全军,收拾战场已毕,立刻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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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挽臣车,使不得行。”荀攸面对这种惺惺作态的语句,实在不得不佩服董卓的厚颜。
董卓在接到朝廷诏书后立即上书,称羌胡士卒不舍其离任,只得继续在并州安抚部众。尽管这种反应在荀攸的预料之中,但也证实了董卓有不臣之心,或者至少在打着不得了的算盘。
荀攸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以称得上阴毒的策略。既然上调不成功,就试着平调吧,将董卓调到扬州去。把刺史升为州牧,也算是升迁。对收回兵权只字不提,或者说任董卓将手下兵马带到扬州。北方人氏,尤其羌胡士卒,到了南方一定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大范围染病吧;而且扬州水网密集,精擅骑射的并州军驻扎在扬州必将使战斗力大为下降;更为重要的是扬州远离司隶,董卓一旦赴任,就算得到政局震动的消息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对雒阳的局势发展构成威胁。
不过董卓还是会干脆的拒绝吧。妥善的安排背后藏匿的正是荀攸内心真正的险恶。一次次拒绝朝廷的调令,就算朝堂上的昏君愚臣也应该能多少看出一些董卓的野心了。况且从董卓对朝廷的一再违逆当中应该能找得出进一步攻击董卓的名义。即使董卓能够将朝廷的旨意圆滑的消弭掉,经过连番攻击,恐怕也成了惊弓之鸟,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另外,还有一点容易为人所忽略的;以董卓的精明,想必会从眼线那里得知两次朝廷的调令都是何进上奏发起的;而董卓又一再违逆朝廷;这就会无可逆转的导致董卓与何进的关系在客观上日益恶化。如果反复策动对董卓的调任,那这些效果积累下去也会将董卓压垮;最简单的例证就是,单单当董卓与何进的关系恶化到一定程度时,只要何进当权一日,董卓就一日无法出头。荀攸满足的审视着自己内心的险恶;董卓无论是否接受调令,都躲不过自己的攻势。
荀攸挥舞着狼毫将自己的计算转化为给何进的奏表。何进的优柔寡断不知为何让荀攸突然没来由的多出了一丝不安。也许正是何进之流平庸的权贵造就了董卓这样出色的野心家,而可悲的是自己竟然还在为何进的权势之路出谋划策,荀攸不禁感慨自己在这乱世中的尴尬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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