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失丶语者 | 来源:发表于2019-09-28 08:20 被阅读0次

            她命好。河畔洗衣时,顺着河道漂来一竹简,便结实了这穷乡僻壤之中唯一的读书人。

            他青衫白面,身材俊朗,看的她面色娇羞,双耳发烫。她虽粗衣布裳,可脸若桃花,明眸皓齿,看的他脚不能动,身不能移。

            归家后,她辗转不能入睡,他孔孟不能入脑。此后每日暮至黄昏,他她都会在此相遇。他说什么她不懂,只是觉得好看。

            村里人都说她命不好,她一家子命都不好。她母亲年轻时居孀,父亲是沾赌在城里让人给打死的,祖上好几辈攒下来的田产让人拿走弄了高利贷。她那会儿不过八寸大,全靠家里的一只母羊才活下来,母亲没有田耕,只得早起早睡干些零活儿把她拉扯大。

            好在她懂事儿,生的俊俏,还嫁给了一个中举的读书人。本来一下雨就满是泥泞的院子,让人踩的实实的。都说她有了好丈夫,以后可是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要是家里有事儿,可得帮衬着点儿。

            她还记得那日,她在院里刨了一块小地。村头敲锣打鼓,从远及近。抬头一看,是他骑着白马,身上别着红花。

            “我要娶你。”

            这是他下马第一句话。身后一群人起哄,她娘笑着笑着也哭了,嘴上直说:“这是老天看我儿苦呀!”

          他家原来也是富贵人家,不过这几辈家道中落,直到他这辈儿才倾尽所有,养出了他。他中了举,没钱拼进士了,接她上了城里,按例入职。

            走的那天,她娘也来了,叮嘱她三从四德,不管怎么也要为丈夫好。她舍不得娘,最后不想走了,娘就打她。

            “娘养你这么大了,你还想让娘养你多大?你还想让娘吃多少苦!”

            她俩都哭了。“走了你就能享福了,享福娘也高兴,娘也能享福了!”

            可他位卑俸微,官场浪迹几年,所得薪水只能糊口。她又随他去了南京。他读书多,文采好,来了南京国子监,平时还能给富贵人家带些学生,日子稍微好过一点了,她脖子上也带了个银。

          他她又生了一儿一女,日子又过的捉襟见肘。她想去打点零工,想去捯饬些小东西上街卖卖,可是她不行。哪有先生的妻子抛头露面,专给相公丢脸的?

            一早,别人又送来了一封信。她放在了桌子上,平时经常有信会寄来,都是他家的人。拖他给自家人寻点儿正经的事儿做。他们以为他俩在这儿是富贵人家,但他也尽量满足,搞得家里入不敷出。不过她也不怪他,毕竟他是他们养了二十多年养出来的。

            中午回来,他看了信—他父亲死了。他立马收拾行囊,要回远在千里的老家。

            “我走了,府上会给一笔賻赠,好好等我回来,莫要舍不得花!”

            她一言不发,默默的收拾着行囊,待他上了马车,她才说:“回去看看我娘!”

            他是文化人,读孔孟,可是书读多了也要出事儿。本朝将孔孟之道设为律法。子从父,女从男,弟从兄,臣子从君主,千古不变。他却说,兄弟父子,皆有一世,应从先达者,明事理者。

            他的思想很多人推崇,还有人亲自造访,援助一二。可他的上司却极其反对,称他所言是妖言惑众。如若你自以为圣人,所知所言,所作所为皆比圣上强?难不成还要谋权篡位?子就是子,父就是父。父要食子肉,君要臣子死,你能不给吃?你能不去死?

            就这样,本应有一次丰厚足以在城中央买一套院子的賻赠迟迟推脱,最后不过给了只够半年粮食的钱。

            三年守孝,临近几天过年的晚上他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从千里外带来的腊肉土产,要一家团聚共享。推开门,两人皆怔。

          他怔她,不过三年,两鬓花白,胸部下垂,好似分离了数十年。

          她看他回来,哭了,哭的痛心疾首,昏了过去。

          他将她抱到屋内,发现点灯的煤油也没有,只好出去买了些。

            “孩子呢?”

            “死了。女儿发烧没钱买药,活活烧死了。儿子吃不饱,中午睡了一觉就再也没起来。”

            他怪他,她怪她,两人一夜未睡,秉烛相对,彻夜长谈。

            他带着她又走了,到了山上的书院。他有了很多学生,她还是一人。过了几年,他昔日的朋友当上了大官,把他提上做了知府。

            他们的日子,又好起来了。她身边有了丫鬟,还有了两只猫,一只叫病不倒,一只叫吃的好。他觉得有愧与她,给她金银珠宝,胭脂花粉。

          她都不要,只是说要他好好当官,当好官。他却说:“自古都是耕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弟,居官而求尊显。我沉浮几十年,失儿败女,才做了这个知府,我若公正做官,还不是睡木床,吃淡饭?”

            “相公,他们骂你自私自利,是贪官!”

            “我为他人,他人自私,我为自己,我自私。他人自私为何让我无私?”

            她听不懂歪理,只是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又过了几年,他被抓入狱,因为他的言语给本朝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但本朝却又在乎读书人,他所管辖之地风调雨顺,无一枉法。加上好多官员都是他曾经的朋友,弟子,定不下罪,又放了出来。

            他无官可当,无地可去,剪了头发,上山做了和尚。她把金银家产数万,纷纷散尽,一人又回了那别了三十多年的故乡,照顾起她那思女过度,哭瞎双眼的老母。

          她知他为何不回,因为他受之于家族,未还之于家族,所以不敢回,不能回,是怕,是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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