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了，印象中我从来没送过母亲花。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送花给母亲，照我推测应该是没有。当然，父亲也不例外。母亲偶尔会抱怨：“当时和你爸拍拖的时候，从来没去过饭馆，看过电影。当年你爸最大方的时候就是去大学食堂打两份饭，一人一份就在食堂吃。”也可能那个年代，下个饭馆，送朵花都是极其奢侈的事情，至少对我父母来说是这样的。母亲说生下我之后，家里穷得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那段时间只能靠亲戚借钱接济生活。
人们说越贫穷的地方生得越多，我家这边也不例外。没办法啊，母亲连生三胎都是女娃娃，我小妹妹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她刚生下来，身上还留着娘胎里带来的血水，父亲便一把抱过去，急急忙忙看了一下隐私部位后，沉重的叹了口气：“送人吧。”说完扭头就要把还没经过洗浴的小妹妹带走。“不要、不要送走......”刚生完小孩的母亲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的抢过小妹妹，久久的凝视着怀中的小婴儿，随后便靠着床边呜呜的低泣。年仅六岁的我还不是很懂爸爸和爷爷说的，把小妹妹送走代表着什么，只知道他们说那户人家家庭很好，送过去的话小孩不会吃苦。
最终因为母亲的坚持，小妹妹最终还是留下来了。但由于没有男孩，在村里难免被人指指点点，难听的话到处都有。为此怀着第四胎的母亲没少求神拜佛，我跟着母亲去瞎子那边算，瞎子说我母亲前辈子的花园里养了毒蛇，专门吃男娃娃，所以要做法事把度化毒蛇。母亲还找神婆，她神神叨叨的念着咒语一番做法后，告诉我母亲是男孩后，母亲瞬间眼泪就下来。
小的时候，弟弟妹妹们翻着家里的老照片。年幼的弟弟拿着一张漂亮的女生的照片，奶声奶气的问：“妈妈，这漂亮的姐姐是谁？”我爸撇了一眼，“那是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照片中的女子穿着时髦的裙子，烫着潮流的短发，轻倚在桥边，笑得十分灿烂。看着照片中的女子，我又看看现在的母亲：“妈妈，你穿裙子好漂亮，为什么你现在不穿了？”母亲看了一眼我们四个小孩：“穿裙子我怎么干活？妈妈还要到田里，要种地.......”我记得我奶奶和我说过，母亲刚来到我们村的时候，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穿着从城里带来的各种裙子，不会干农活，类似现在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是什么力量让母亲从一朵娇滴滴的温室花朵，成为现在风对日晒的顽强生长的野草？
知道母亲喜欢花也是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每年过年，母亲都把她养了整整一年的、放在阳台的花小心翼翼的端到客厅，拿着剪刀仿佛一个专业的园丁在那里修修剪剪。过年时人们来串门的时候，无不夸母亲能干。有一天，我问母亲：“为什么你养的花大部分都是这种？”“这种花耐养，一开就是大半个月，又特别鲜艳，是不是很好看？”我随口敷衍了几句：“恩，是很好看。”母亲便高兴得像个在展示新入手的玩具的小朋友。是的，母亲喜欢花，但她只喜欢亲手种出来的耐养的花。她特别心疼别人买那种一买就好几十、几百块（在她看来几十块够她和我爸吃很久了）又养不久的鲜花。母亲喜欢的花一定得耐开，而且不用花钱，最好朋友家刚好又有，然后剪些老枝，回家一种又是满盆花开。记得有一次和母亲出去逛巷子，刚好看到人家门口花开正好，母亲便对我说等等，然后典着脸皮跟别人要了几株回家。知道母亲省钱，所以我回家便偶尔买些鲜艳的假花放在家里，今年回家母亲还说：“你之前买的花超好，我前天洗了一下，又像新的一样了。”我算了一下，我出来工作已经两年了，母亲说的那盆花是我高中的时候买的，至今最少七八年了。妹妹和我抱怨过：“姐，那盆花都那么久了，老妈还舍不得丢掉。”我笑笑没说话。
我一直觉得以母亲年轻的姿色，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至少是过上那种时不时可以买把鲜花点缀一下生活，花开便欣赏、花落不惋惜。但是没有，年轻的她就像一支娇滴滴的玫瑰，遇到父亲，生子之后便心甘情愿的化作春泥守候着孩子。如果有来生，不，在此之后，我希望尽我所能反哺于我的母亲。至少，送上的不再是一束永不败的塑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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