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包子铺

不二这几天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他从来都是倒头呼呼大睡的，看来有麻烦事找上他了。

“明天我找个人偷偷把那家店门给砸了！”不二在床上气呼呼地朝老婆嘀咕。

“有个屁用，公安局来一查就知道是你干的。看你那老实样，两下子就让你招了……”老婆背对着他，理都不想理他。

“我们总不能等死……总要想点办法。”不二越想越烦，索性坐起来抽烟了。

不二在开发区几个高档小区的旁边开着一家“不二包子铺”。这里原先只有他一家包子店，城里人都怕烦，喜欢去外面吃点现成的早餐，每个早上他店里坐满了人，顾客络绎不绝。店里请了两个人，但还是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双手变成四只手。这样的好景已经五六年了。没想到前不久，不知哪里来的一个老板，在他店五十米处也开了一家包子铺，名字叫“虎爸虎妞包子”，光看这名字就够唬人的，一下子把人都吸引过去了。

不二站在自家店门前和“虎爸虎妞包子”店一相比，自己也有点相形见绌，在气势上就矮了半截。这几年夫妻起早贪黑，每天就像被抽起来的陀螺，停不下来。店还是六年前的老样子，店里的墙面上以前就没装修，用白色的涂料刷了一遍，现在墙面已经发黄甚至脱落了，里面的蒸笼、油锅、桌椅板凳，一切用具，看上去都陈旧不堪，上面还仿佛粘了一层油。尤其是那店门上的“不二包子铺”招牌，当初用蓝漆写上去的，现在上面仿佛罩了一层灰，字都不完整了，变成了“不一包子铺”，“不”字还少了一点。以前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也从未去考虑过店面好不好看、气派不气派的问题，每天只要人多，生意红火那就是好。人啊最喜欢凑热闹，哪里热闹就往哪里挤去。他从来不怕店里会没人。但现在呢，情况发生了大变化，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才五六年呢，就已经赶不上形势了。

不二家在农村，从小就没了父母，靠着爷爷奶奶长大，家庭条件差是可想而知。小时候脾气很倔，撒气泼来没人拿得住他，在家中经常是说一不二，也就有了“不二”这个浑名，村上人渐渐地忘记了他的真名，见着他就“不二不二”地叫唤起来。

好在他长大后没有成为游手好闲之徒。先是进了社办厂，讨了老婆，和老婆一起辛苦了几年，在城里的开发区买了一套较便宜的房子。他原先觉得这样的日子已不错了，安安稳稳的，哪知社办厂突然就倒闭，他待业在家了。老婆的厂子也时好时坏，两人一合计，自己开个店吧，也自由点，总比依靠别人强。但做哪一行呢？夫妻俩就在开发区的高档小区这片转悠，发现这里的小区刚建好，只有几家面店，人们早餐喜欢吃的包子油条店还没有。他们一下发现了这里的商机，兴奋了好几天，快马加鞭找师傅学起了做包子，没过多久“不二包子铺”就开张了。

不二小时候黑瘦，像猴精，现在还是黑瘦，只是脸上皱纹多了起来。因为睡眠少，每天晚上三四点钟就得起床蒸包子，一直忙到上午九十点钟。白天除了中午睡个午觉，下午又得准备明天的包子馅，各种杂事。老婆和他成了鲜明的对比，走起路来身上的肉都摇晃着了，没办法，喝水也长肉，不二经常打趣她：“越来越像我们家的包子了。你咋不整点肉给我呢！”老婆笑嘻嘻地说：“我这叫心宽体胖，你呢，就像这热锅里的油条，越煎越老，越煎越黑……”

有时想想老婆的话也对，他就像是一根油条，被生活的这桶油煎熬着。在这个城市有几个本地人做包子卖的?都是外地人在做，本地人吃不了这个苦。不二倒是愿意吃点苦，他想自己文化不高，轻松赚钱的事轮不到他，但他凭自己的双手做包子总是可以的。幸好在这里包子生意好，可生意一好就忙了，这一笼笼的包子都得一个个手工做出来。青菜的、萝卜丝的、雪菜的、肉的、豆沙的、芝麻的……弄上七八种，这还不够，还有馒头、花卷、烧卖、油条、麻团、饼子、稀粥、豆浆，少了一样都不行。一个早上能卖出几百个包子馒头，你说累得够呛不？累就累了，看在钱的份上，谁不是为个钱拼死拼活的?做小本生意哪一行不苦？磨豆腐的、卖菜的、沿街叫卖的……

那时累归累，可忙得心里踏实，安稳，有盼头，如今呢，闲了，盼着人来，店里空荡荡的，眉头紧锁，强颜欢笑，煎熬着……

他原以为这种局面只是暂时的，人们的新鲜感一过，老顾客还是会回到他家来，毕竟是多少年的老面孔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一烧就得完了。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估计错了。“虎爸虎妞包子”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经常排着队买包子，而他这边只有几个外地打工的和几个老人还经常来，有的是一些路过的，有的是一些熟人，面子上说不过去。这真让他冷汗直冒了。

现在他都不愿意多看隔壁那个包子铺一眼。“虎爸虎妞包子”那几个字黄灿灿的，又大又亮，老远就能看到，虽说不看，可那几个字老在他眼前晃悠，戳心、刺眼，他真想把它砸了!这么有钱有本事，跑到我隔壁来开什么包子铺，不能离远点吗？这不是明摆着抢我的生意吗？

这天上午原来的老顾客高师傅来他店里坐坐。

“不二，你这店让人担心啊！”

“你说现在的人混账不，紧挨着你开店，抢别人的饭碗。”

“现在社会不同了，自由竞争，谁强谁就胜出。隔壁那家包子店不仅装修得亮堂堂，干净整洁，而且服务态度也好，带着笑容，说话客气得很，像是专门培训过的。包子品种比你这儿多出好几种，味道不错，其它的东西也弄得不错，我儿子去买过几回了……”高师傅说到这里觉得话有点多了，顿了顿。

不二知道这位高师傅是个有见识的人，对他并没有坏心，也就放下了刚才那种故作气愤的样子。

“高师傅，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说真心话吧。我这店铺确实是太旧了，都还是老样子，已经跟不上形势的发展。都怪我，每天只知道苦干，却忘了人们的需求。但现在我已经处于两难地步。店面也有两间，装修得像隔壁那家一样好吧，不仅需要一大笔钱，一年的利润白忙活，而且生意好不好也成了未知数；不装修吧，那客人肯定是留不住了。……”不二把这几天压在心里的话终于倒了出来。

“你最好去了解一下人家店里的情况，再做决定。如果你能有较大的把握做得比人家好，那你就继续开下去。”高师傅看他焦急的样子，给他提了个建议。

“嗯！多谢高师傅提醒了!”不二把店里的几个还没卖掉的包子硬是让他带了回去。

不二自己又不能去，晚上就打电话给他的侄子小荣，让他去隔壁那个包子店探探虚实。

小荣本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正好没事干，说小事一桩，包在他身上。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虎爸虎妈包子”铺。

六点半正是忙的时候，店门口很多人在等着买包子。他点了一碗玉米粥，一个鲜肉包子，一个青菜香菇包子，一个麻团，找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功夫一个小伙子就拿一个托盘全端来了，“先生，您慢用。”这个小伙子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说话彬彬有礼。小荣心想，开个包子铺还搞得像个大酒店似的，装！不过心里还挺受用的。

别说这店看上去还真舒服。盛粥的，炸油条麻团的，放菜的，做包子的桌子，全都是擦新的不锈钢器具。崭新的蒸笼在蒸锅上冒着热气，各种馅儿一字排开，刚包好的生包子一个个白花花地在桌子上等着上笼。五六个员工全都穿着一色的工作服，戴着白帽子，忙乎着，一刻也停不下来。

井然有条，热火朝天，干净卫生，有模有样。小荣一来一看就知道“不二包子铺”没戏了，一个在现代，一个还停留在过去，没法比。

再尝一下包子，不得了，这肉包子一咬，满口鲜香，肥而不腻，汁液又不外溢，他感觉这是至今吃过的最好吃的肉包子。这包子卖一元五一个，值！不二的包子虽说只买一元，但现在是越做越小了，人们一比较还是一元五的合算。

小荣心想，既然来了，也得给他们找点麻烦，谁让这家店的老板这么不知趣，让我姑父难受。

“哎哎！你们这包子怎么搞的，里面还有死苍蝇！恶心死了！火起来我把你们桌子都给掀了!”小荣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好几个买包子的顾客立即聚过来围观。“哎呦！还真有！怎么做事这么不细心。”人们开始七嘴八舌。

这时那个刚才在煎油条的立即赶过来，一看青菜包子里果然有一只苍蝇，连忙打招呼：“小伙子，不好意思，可能是做包子的人疏忽了。让你受惊了。我给你换一个，这顿早餐就不收你钱了。我是这里的店主……”

原来这店就是他开的!三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客气，一点老板的架子也没有。小荣原先想大闹一番，但看到他左打招呼，右打招呼，这刚升上来的怒火也就消了一大半。他争论了几句，最后留下一句话：“以后做生意注意点，别得寸进尺。”老板连连点头，等小荣走远了，才回过神来，觉得哪里不对。

小荣等不二从店里干活回来后就一五一十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下，另外不忘提起苍蝇的事，以示自己办事卖力。不二就知道这苍蝇是小荣故意放进去的。他并没有让小荣去找茬的意思，这小子！

不二明白了两个包子店的差距，这差距不是一下就能拉近的。他去年刚学会了使用微信，还是因为有顾客来买包子要扫微信码和支付宝。那时他听了愣愣的，心想买个包子要这么麻烦干嘛！还是他老婆说现在个个都在用这个，听说马路边卖烧饼、烤山芋的也用上了，不二这才去请教了一下别人。

现在不二真感觉这社会变化得太快了，就凭他这点死脑筋吃再多的苦也赶不上。眼看着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越发地焦虑起来，白发一夜间都冒出很多了。他以前听人说，现代人都得了焦虑症，焦虑工作、房子、孩子、票子……他说他从来不知道焦虑为何物，干活睡觉还来不及呢，现在轮到自己了。他知道就是自己重新把店装修一下，把里面的用具更新一下，也不可能干得过人家。一山不容二虎，这么个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个店做了五六年，他对它还是有感情的。但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他和老婆一商量决定做到下个月结束，剩下的房租再转让出去。

这天上午不二在店里忙活了一阵正准备和老婆回去，就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他刚想问吃点什么，只见那男的带着笑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隔壁包子店的，这是我老婆，有事想和你们谈谈。”不二一听，脸立刻拉下来了，心想你还好意思上门，我没去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什么事！快说！我等着回去。”不二没好气地说。

“是这样的。我们影响了你的生意，自己也感觉过意不去。但如果我们不来做，迟早也会有别的人来做。因为你这个包子店明显跟不上时代了，跟这个高档小区实不相配。你的生意模式还停留在多少年前。你如果不想着赶超，就会被别人赶超。就是现在，我们也时刻有这个意识有这个危机感的……”男的一口气说了很多才停顿了一下。

不二虽然心中有气，但听了这番话还是觉得在理，就耐着性子听听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这店我看样子维持不了多久。我想让你们夫妻到我们店里去做。一来我们人手不够，二来你们的手艺不错，做包子也算老师傅了。你们要是能来，我们决定给你俩最高的工资和待遇，不会比你们自己开店少多少。”老板一脸诚恳地说，他的老婆也朝不二微笑着。

不二没想到这位老板会如此说，而且诚心诚意，一点没有傲慢和冒犯的态度，让不二脸上立刻有了面子。这人做事说话还有点上路，跟着他干未尝不是好事。但这也太突然了，他心里还有点别扭。他想了一会，说：“谢谢老板看得起我们，这事重大，我和老婆回去再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好，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两人走了，不二夫妻却坐在店里不想回去了。他们考虑来思量去，觉得目前这是最好的出路了。也罢，先给人家打工去，说不定哪天还能再东山再起。

当第一天不二夫妻来到“虎爸虎妞包子”铺上班时，店里响起了热烈的欢迎声。不二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氛，怪不得这家店生意红火，这家店确实比自己牛啊。关键是这店老板能干，对，这一对夫妻不就是虎爸虎妈嘛！应该是虎爸虎妈经营有方经营有道。

有一天虎爸还跟他开玩笑说：“我早就知道是你派了侄子来搞苍蝇事件的。”

不二听了脸一阵阵的发红，原来老板早就看出来了，一直把这事放在肚里，有气量。不过他还是要解释一下：“这都是我侄儿自己出的点子，我只是让他来看看，来学学。我没让他使坏。”不二笑了，虎爸也笑了，“没事，不打不相交。”

从此不二夫妻在这里开启了他们的第二段人生——打工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