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的大学梦

    讲一个关于我堂哥和他大学梦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我就成了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去深圳打拼，我们三姐妹在一起相依为命。

  我生火，姐姐炒菜，妹妹在一张小小的木桌旁端正地坐着，两只小脚丫挨在一起，她时不时伸着脖子，瞪大着眼睛看看菜炒成什么模样，然后咽几下口水。一直以来我们没有什么丰富的菜，一个月才吃上一次猪肉。

  留守的岁月虽然艰苦，但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我深刻地体味到生活本来的面目。

  暑假的一天，听爷爷奶奶说，堂哥堂姐要从南宁回来了，我们特别兴奋。因为他们的回来，就意味着有特别的糖果吃，有他们带回来他们穿不下的旧衣服，而那些衣服对我们来说是“新衣服”。

  每到这一天，我们三姐妹就早早地到村口守着，每一次摩托车的声音，急切的心使我们总是扣紧手指，伸长着脖子张望。

  到了快下午的时分，我们终于看见了堂哥堂姐，他们在车上欢快地和我们打招呼，摩托车很快就把我们甩在了后头，然后我们欢呼雀跃的跟在车后面奔跑...

  堂哥堂姐是从南宁回来的，我不知道南宁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那是大城市，那里有很多高楼大厦，那里的人穿得衣服干干净净，很多大人穿着油光的皮鞋，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那是一个和我无关的地方...

  堂哥堂姐每次回来都穿得特别体面，衣服干净得一尘不染。虽然他们是我堂哥堂姐，但是每次站在他们面前，我都是用充满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然后默默低下头，看到我那双三块五的凉鞋已经开始要用火来补裂开的缝了，而哥哥穿的是白白净净的运动鞋。

  那时候我感受不到太多的温暖和关怀，一种自卑感压在心头，无论我怎么挣扎，我都感觉我离他好远好远...

  当你活得光鲜亮丽的时候，你站在一个过得困苦自卑的人面前，即使你一句话没说，即使你也没有做什么，但是你无形间已经给了他带来很大伤害。何况我们都是孩子，我们不明白这差距是怎么来的，那时候我的理解就是我的命就低人一等。

    可是在伙伴面前我又是骄傲的，我自豪得告诉他们，我哥哥回来了，他的衣服特别好看，还带回来很多糖。那一刻，我特别享受伙伴们羡慕的目光，我脸上也会泛出几分傲慢。

堂哥的大学梦

  那天下午，我和堂哥在大伯家门前的走道上乘凉，夏的风拂过，一阵清凉漫上心田。望着田野的风光，稻谷的金黄，对面是我们家的果园，果园上有几只白鹤自由的停在橄榄树上，然后在树梢上摇摇晃晃...

  哥哥望了一下远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然后转过头来，用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一脸严肃地和我说:“弟弟，人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上大学才有用，知道吗？”。

  也许是被他突然的严肃吓到了我，我楞住了，一面疑惑地看着他，我没有多想什么，只顾着傻傻地点了头。

  那时候，我哪里知道大学是什么，只觉得那是一个读书很厉害的人去的地方，那个地方一定很神圣，那个地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书，有很高很高的楼，有很美的环境...

  从哥哥那笃定眼神里，我似乎感觉得到，大学对他来说已经胜券在握。在我眼里，他好像已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

  那个暑假，我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我一直在想知道大学是什么，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为什么哥哥说人要考上大学才有用？我的成绩那么差，我该怎么办？那些大人不是说以后长大了，可以出去打工挣钱了减轻家人负担就有用了吗？我到底怎么样才有用......

  我一直想去追问我哥哥，可是我一直没有问，我每次话刚刚到嘴边，我又止住了，因为我哥哥知道我留级了，要知道，全校两个人留级，我是其中一个，那时候，我总害怕哥哥和我说些什么。

  自从那之后，哥哥再也没有和我提过关于大学的话题。

  暑假之后哥哥去了南宁，后来我得到的消息是，他成绩很好，当了班长。他请了家教，每天都去补习英语，他爸爸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好让他多点时间学习...

  我总是时不时想到他那个坚定的眼神，他那笃定的话语，我相信，我的哥哥是一定能上大学，然后我的心又开始慌起来。

堂哥的大学梦

  那个年代，村子里的孩子都是初中没有上完就外出打工了，我们那个时候特别羡慕可以外出打工的伙伴。外出打工对我们来说就意味着不用再写那么多的作业了，不用再背书了，不用再面对考试不及格了。

  而我们村里的孩子最喜欢讨论的话题，就是等我们到了XX年纪，我们一起去打工好不好......，我也和我不少伙伴约定过，所以那时候我唯一的盼头就是快点长大，进城里打工。

 

故乡

  各种原因，我去深圳读书了，成绩逐渐好转。因为在爸爸身边，我总能听到爸爸和大伯之间的聊天，聊天中总会透露出关于堂哥的信息。

  后来他们爸爸妈妈来了深圳发展，他们留在南宁读书，然后听说堂哥交女朋友了，堂哥不去补课了，一放学就回家和堂姐一起打游戏，后来堂哥打架了，再后来堂哥被劝退了，后来堂哥转学了......

  中考之后，由于分数太低，没能考上高中。他爸爸花了很多人脉关系给他买了一个高中，但是他执意不去，堂哥就这样不读书了。

  再后来哥哥和我们村里的一个玩伴去了东莞进厂打工去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读五年级。那天晚上停电了，鱼店里黑压压一片，我们借着蜡烛光吃饭 。一片寂静之后，爸爸突然用很低沉的声音说: “你堂哥以前说他读书多好多好，他现在不读了，和我们村那个谁进厂了。”爸爸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们村历史以来都没有出过读书人，你争气点”。

  我只是点点头，沉默了很久。

  那天晚上，我的心里突然特别难受，我不断地去追忆那个暑假，那个阳光下，那个堂哥，那个严肃的表情，那句笃定的话...

  后来的日子里，我开始发奋读书，我写好每天都学习计划，贴在书桌前，开始给自己安排关于学习的课外任务。

  去年回老家过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我堂哥了，因为我父母在深圳打拼，生活过得艰辛，所以一直没有怎么回家过年。

  当摩托车缓缓地驶进我们村庄，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我的心头蔓延开来，看着整个村子平房逐渐代替了泥土房，我突然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害怕。

  当我走近我们家房子的时候，家门前前摆着一张大桌子，我看了我堂哥和他的几个伙伴在一起喝酒，他们热闹地耍着拳头，他们稀奇笑脸，嘴里时不时喊出几句粗俗的话...

  我看着堂哥，瞬间感觉好陌生，这真的是我堂哥吗？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怎么了？

  堂哥看见我，脸上表现出有点无所谓的表情，然后有点醉意对我嬉笑，挥着手招我过去的姿态，他说:“兄弟，过来喝酒吃肉啊。”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摇摇头。然后他转过头去和伙伴们玩笑着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酒都不会喝，无趣。”然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睡觉不着，我一直在想我那个堂哥，那个夏天，他那笃定的眼神，他那严肃的表情，那个充满梦想的堂哥...

  午夜之后，我还在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突然听到扣门声，我预感说是我堂哥，我赶紧上前开门。门一打开，果然是堂哥，他唯唯诺诺地站在那，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看到堂哥，特别高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兴奋地叫他进屋。

  堂哥:“弟弟，下午的事，别放心上，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我:“哥哥，我怎么可能把那样的事放心上啊，我早忘记了，你是我哥哥啊。”大概是从小就崇拜他习惯了，我心里还是很尊敬他。

  堂哥迟疑了下说:“弟弟，我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我:“哥哥，有什么直接问，我们是兄弟。”

  堂哥的眼神突然期盼地望着我，他哽咽了一下，然后用力地说:“弟弟，上大学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