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从容的过去,一会儿就有了一个月,小兵同我住在一处,一切都习惯了,有时我没有出门,要他到什么地方去看看信,也居然做得很好。有时数学教员不能来,他就自己到先生那里去。时间一久,有些性质在我先时看来,认为是太粗鲁了一点的,到后也都没有了。
有一天,我得到我的六弟由长沙来的一个信,信上说着:
……二哥,你的计划成功了没有?你的兴味还如先前那样浓厚没有?照我的猜想,你一定是早已觉得失败了。我同你说到过的,“几个月”你会觉得厌烦,你却说“几年”也不厌烦,我知道你这是一句激出的话,你从我的冷静里,看出我不相信你能始终其事,你样子是非常生气的。可是你到这时一定意见稍稍不同了。我说这个时,我知道,你为了骄傲,为了故意否认我的见解,你将仍然能够很耐烦的管教我们的小兵,你一定不愿意你做的事失败。但是,明明白白这对你却是很苦的,如今已经快到两个月了,你实在已经够受了,当初小孩子的劣点以及不适宜于读书的根性,倘若当初是因为他那迷人的美使你原谅疏忽,到如今,他一定使你渐渐的讨厌了。
……我希望你不要太麻烦自己。你莫同我争执,莫因拥护你那做诗人的见解,在失败以后还不愿意认账。我知道你的脾气,因为我们为这件事讨论过一阵,所以你这时还不愿意把小兵送回来,也不告我关于你们的近状。可是我明白,你是要在这小子身上创造一种人格,你以为由于你的照料,由于你的教育,可以使他成一个好人。但是这是一种夸大的梦,永远无从实现的。你可以影响一些人,使一些人信仰你,服从你,这个我并不否认的。但你并不能使那个小兵成好人。你同他在一处,在他是不相宜的,在你也极不相宜。我这时说这个话时也许仍然还早了一点,可是我比你懂那个小兵,他跟了我两年,我知道他是什么材料。他最好还是回来,明年我当送他到军官预备学校去,这小子顶好的气运,就是在军队中受一种最严格的训练,他才有用处,才有希望。
……你不要以为我说的话近于武断,我其实毫无偏见。现在有个同事王营长到南京来,他一定还得到上海来看看你,你莫反对我这诚实的提议,还是把小兵交给那个王同事带回去。两个月来我知道你为他用了很多的钱,这是小事,最使我难过的,还是你在这个小兵身上,关于精神方面损失得很多,将来出了什么事,一定更有给你烦恼处。
……你觉得自信并不因这一次事情的失败而减去,我同你说一句笑话,你还是想法子结婚。自己的小孩,或者可以由自己意思改造,或者等我明年结婚后,有了小孩,半岁左右就送给你,由你来教养培植。我很相信你对小孩教育的认真,一定可以使小孩子健康和聪敏,但一个有了民族积习稍长一点的孩子,同你在一块,会发生许多纠纷!
…………
一方面是沈从文对虎雏的满腔热情地希望和培养,一方面是沈从文六弟来信,对虎雏的一百个不信任,不看好,简直与沈从文对虎雏的印象截然相反。
接到六弟的来信,看到六弟对虎雏如此贬低和不信任,这使得沈从文越发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侮辱六弟的想法是错误的。
因此六弟越是认为虎雏不行,而沈从文就越想证明虎雏能行。沈从文就想推翻六弟对虎雏之前的坏印象,从而证明虎雏是优秀的,是可培养,可塑造的。
于是沈从文就加紧了对虎雏培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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