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睡吗？这样的夜晚你能够睡着吗？外面风刮得正大。”陌生人继续说道，“如果你还没有睡着的话，请继续听我讲下去吧，讲讲我的生活或是梦境。因为我平时实在是难得找到一个人来听我讲述，是的，听我讲述，因为我生活得太过于孤独了，我老是在期待着一个能够听我讲讲自己事情的人。您今天晚上能听我讲述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和一些破碎的梦境吗？”
“当然，我很难在一个不是自己家的地方入睡，更何况我多年以来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病。”我说道。
“那就请让我继续讲下去吧，有时候也许讲的是我的生活，有的时候也许是讲的梦境，有时候也许是别人的生活和梦境。有些事情发生过或是被梦到过或是听说过或是听见别人梦见过，这是因为我一个人生活得太久，这是因为我一个人生活养成了将所有这些故事材料攥的紧紧的，以致于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梦、现实或是我的梦或现实了。
“一天晚上我不得不穿梭大半个城市，因为我不小心将房间的钥匙落在了离家很远的、城市另一头的一条街道上。时间已经很晚，但是我还没有找到那条街。我问一个路人，我对他说，您知道胡同街怎么走吗？那个路人对我说知道，应该一直向左拐，直到看见一个红色的十字路口。好吧，我照他说的那样走去，但我在遗失钥匙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那个红色的十字路口，但既然那个路人这样说了，也许它恰巧是在晚上才显示出那种红色的吧。我预先设想了那个十字路口呈现出的是怎样的一种红色，我更加偏向于那是一种荧光的、充满潮气的红色，使那个十字路口显得阴气森森。这样一想，我不免感到有些害怕，觉得没必要为了一把钥匙冒险，我很有理由确定，那个红色的十字路口并不寻常，尤其是在深夜里。但我仍旧加紧脚步，一直往左拐，终于看到了那个红色的十字路口。
“我松了一口气，那个十字路口并没有任何反常之处，有行人和车辆。我并不想对您讲述一个恐怖故事，那只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十字路口而已，之所以被称为红色，只不过是由于一条叫做红色的街挨着那个路口。幸运的是，即使是没有月色的帮助，我也找到了那把钥匙。它乖乖地呆在那儿，等着我在六个小时之后重新将它放进口袋里面去。我说过了，那晚没有月色，但是气候温和，很适合晚上散步。我循着一条条陌生的街道往家所在的方向走去。那是段漫长的旅程。
“我的手指被晚上的暖和的风吹得干燥。一只流浪狗从路边的垃圾桶跟了过来，后来又来了一只流浪猫，它们走路很轻，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我那个时候倒一点都不感到孤独，也谈不上害怕，不管怎么说吧，当我不得不穿进一条黑暗的胡同的时候我是很害怕，但是有这两个小家伙陪着我一起穿越长长的黑暗和城区使我感到很安心，这或许很滑稽，但事实就是这样。即使我一个人好好地呆在家里面，也不过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个人反复咀嚼黑暗和孤独的滋味，偶尔作一次这样长长的旅行倒是使我感到夜晚的另一面，行走和陪伴。我真乐意时间就那样无限地延长下去，我真乐意那个夜晚永远等不来属于它的黎明，我真希望我们三个就这样一直沿着一条又一条街道走下去，没有影子，没有脚步声，只有暖风吹得我皮肤干燥，那两个小家伙身上的毛发被吹得乱飞。
当我回到家中，已经亮了。该是工作的时间了，看来，我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用来行走啊。那两个小家伙在看到晨曦初露的时候就已经迈着它们的步伐悄悄逃走了，似乎害怕见到我白天的模样，那副伤感、被孤独折磨得憔悴的模样。
那天我仍旧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工作。由于我花费了一整晚行走，没有睡上一两分钟，以致于我工作打不起精神来，我觉得那天过得十分漫长，办公室里的人不停地来来走走，不停地说话，他们和家具好像都在跳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舞蹈。当我好容易捱过一整个白天，当我再次迎着夜色顺着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回家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一只狗和一只猫，我想那的确是昨天陪我一起步行的两个小家伙。
“喂，你们在等我吗？”我问道。
“是的，先生，你欠了我们一笔账。”那位猫先生说道。
“什么账？我从未借过别人的钱不还的。”
“也许你是出于年龄的原因忘记了，让我提醒你一下，当你七岁的时候，对着一只鸽子说道，我会给你们带来一大包花生。”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我现在怎么能够记得起来呢。也许你这样说了，那我相信你，确有其事吧。怎么，现在让我赔偿你们一大包花生也行。”我说道。
“我们现在希求的不是一大包花生了，”猫先生继续说道，“因为年份已经太久了，如果有那包花生的话，现在早已经开花结果，长成一大堆花生了。”
“那你们希望什么呢？当然，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乐意提供给你们。”
“我们希望的是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猫先生说道。
“你希望我把你们领到我家里来吗？那不成，我那些邻居们是不会同意的，伙计们，我可不是单独住一所房子啊，那所房子里还有其他的房客呢，我得为他们考虑考虑。”
“那不成问题。”猫先生说道，“你要尽快从那个房子里搬出去，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钥匙，等你离开以后我们会接替你住在那里。”
“你们昨天晚上悄悄地跟着我就是为了弄明白我住在哪儿是吗？你们也早就在我捡起那把钥匙以前就已经复制出来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了？”
“是的，先生。”那只狗先生直到现在才说话。
“真奇怪，你们难道不是对你们的处境已经习惯了吗？一直以来你们这样四处流浪，不和人打交道，难道这种生活方式你们并不喜欢吗？”我问道。“你们要知道，住进那所房子里以后，意味着你们不得不每天都要面对一群讲究而干净的邻居们，你们不得不万分当心自己不要弄脏客厅的地板和厨房的灶台。”
“不，先生，”狗先生说道，“我们早已厌倦这种生活在垃圾堆里面的生活，我们希望每天晚上都能够有柔软而舒服的床铺，有密不透风的玻璃窗户和墙壁挡风。现在这种生活，我们早就过腻了。”
“先生，也请您不要担心我们可能引起的卫生问题，”猫先生说道，“自从我们有了这个目标以来，当然这个目标并不针对您，而只是针对任何一个不小心丢掉了钥匙恰好被我们看到的人而言，我们就开始训练自己适应以后可能的文明、卫生的生活。我们知道如何尽量减轻对人类邻居们的打扰，也知道如何清扫地板、马桶和牛奶碗使我们的人类邻居们满意。”
“好吧，”我说道，“那你们什么时候住进去呢？”
“我们当然希望尽快，”猫先生说道，“日子一天冷似一天，也许还会下雨下雪，我这位忠实的朋友可扛不住这些坏天气啦。”
“也许我可以选择不答应你们，因为你们的这个要求在我听来是如此地荒唐。但恰恰是由于这一点，我答应你们的要求。”
“您可要尽快办到啊，先生。”猫先生说道。
我有些生气，“不管怎样，你们没有权利要求我尽快搬走。我答应你们仅仅是由于这个主意十分荒唐，但是具体我何时搬走这要看情况了，也许某一天我想到对你们不得不尽的这个义务的话，便会在那一天早上消失的。不过你们不能够这样催我，尽管我欠着你们二十多年前的一大包花生。催人履行义务使人不快。”
“先生，您的毛病真够多的。”狗先生笑着说道。
“不过，先生，我们相信您的为人。”猫先生挥了挥尾巴，和狗先生一起慢慢消失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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