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听听，现在外面的风太大了，它像是一个对做坏事感到兴奋的海盗，这个时候正在逮捕一两个可怜的、不幸的受害者，要对他们生吞活剥呢！”那个陌生人说道，“已经很晚了，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必要再冒险走出去了，这儿是个温暖的安乐窝，我们为什么不在这儿呆上一夜呢？既然你对我表示不信任，认为也许我会在一整个可能的夜晚里犯罪或是偷东西，不如你在这儿看着我吧，监督着我是否会去做坏事。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走到外面的冷风里去了，更何况，我也希望现在、立刻就能吃到一点可口的食物，而不是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充满了黑暗和大风的街道。这儿是商场，我们完全不用担心食物，因为货架上面摆着的到处都是，你甚至可以在这会儿额外工作一两分钟，为我们从它这儿拿走的食物结账。”
“好吧，”我说道，“这样也可以，既然你执意留在这儿。你需要食物吗，你在这儿呆着吧，不要到处走动，我去拿食物。”
我们用几张椅子拼成一张床，使温暖的办公室里的灯一直亮着。我们吃了香肠、泡面和两只橘子，现在各自身上都盖着厚厚的毯子，打算入睡。我们都由于失眠症而难以入睡，便开始了整宿的交谈。
“今天晚上不会有月亮吧？”陌生人先开口了。
“不会的，这是一个糟糕的、坏天气的夜晚。”我说道。
“我听着外面的风，它在摇撼那些墙壁和树枝。这样的夜晚人们需要呆在各自温暖的房子里面，如同鼹鼠在寒冷的、有雪或是有雨的夜晚呆在自己温暖明亮、食物充足的地下洞穴里。这样，人们才会感到一点小小的、真实的幸福。
“当我像是和从前的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也许这不能够称之为床，因为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舒服，不过，当我感到自己躺在夜晚的床上的时候，当我一次又一次因为失眠症而无法入睡，在黑暗里睁着眼清醒的时候，我感到夜晚好像好像是无限地长、好像没有尽头，好像我们会不小心迷失似的，但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迷失。关于白天，我们不去过多地谈论，因为白天要么是痛苦，要么是百无聊赖，我们因为对这两者都心知肚明而不去谈论关于白天的一切，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早晚会被白天忘记，被白天的世界忘记，被白天的世界抛弃。但我们乐意躺在黑夜的怀抱里，我们这些患了失眠症的人会出于一种感激、或者是好奇的心理而不停地谈论它。”陌生人这样说道。
“你白天做什么工作呢？”我问道。
“在一家工厂里面做会计。”陌生人说道，“那是一种很繁琐、很胆怯的工作。你会因为这样的工作不得不变得胆怯，因为也许会遇到一些你不知道但是已经存在的法律条文证明你有时候的工作方式是错误的。所以，我同时还不得不和各种法律条文打交道。”
“这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吧？”
“很难去说。不过，你呢，你在这儿做的收银工作，我想我们两个的工作也许差别不大？”
“也许吧。”我说道，“我们都不得不和根本不属于我们的钱打交道。”
“我家对面的窗户住着一个女孩子，我每天下班以后都能看见她，我是说，从我房间的窗户里看见她。我住的那所房子其他两个房间里都住着房客，其中一间屋子住着一对夫妻，另外一间屋子住着一位男房客。我每天下班回来以后，那对夫妻已经在客厅里面坐着吃过晚饭了，他们在那儿看电视，出于某种义务，也许是由于他们认为那是属于一种公共场所，也许是由于那个时候是我和另外一位男房客下班回家的时间，他们坐在那儿看电视把声音几乎调到最低，生怕会打扰到我们，生怕发现不了我们开门、路过客厅，而没有和我们打招呼，显得非常不礼貌似的。但是我同时又注意到他们坐在那儿看电视的时候仿佛是一种义务，一种有必要监督房子里面其他房客的义务，为了避免我们可能会使客厅的地板弄脏，因为也许我们干脆会忘记换鞋，我总是忘记这件事情，因而这对夫妻总是一再提醒我，为了避免我使用厨房把厨房搞得一团糟，因为可能会在吃过晚饭之后忘记洗碗。我有时候在内心里反对这对夫妻对我们行使的这种权利，但是一直以来，我都尽量做到及时弄干净地板和厨房，避免发生任何可能的冲突。但有时候我会对这种情况感到厌倦，进而把这种厌倦放大到对生活、对工作之后的下班生活的厌倦。有时候我宁愿一直呆在工厂的办公室里，在那里加班，这样就可以错过用晚饭的那段时间了，我不必再看到那对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但压根没在看的夫妻了。当我有时候休息一整天，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根本无法听到的客厅的电视机的声音，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我想，我最好是马上寻找另外一所房子。
“但由于工作和对生活的厌倦，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搬走。我等了很久，我觉得厌倦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好像它会阻挡住你对生活采取的任何可能的措施。甚至这种厌倦会渐渐将你包裹起来，好像它在你身体周围裹上一层厚厚的硬壳，这硬壳使你对生活感到气馁和胆怯，最后你甚至不想费劲儿地做出什么改变来。也许我今天就是由于这种胆怯而没有勇气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太胆怯了而没有办法应对那突如其来的冬雨。正是由于过度的胆怯，使我不得不感到被时间和生活往前推着走是更加的合理，更加使我感到安心，虽然也许过程艰难一些，可能更加坏一些吧。但是这样似乎才能够使自己得到某种安慰，某种胆怯和懦弱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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