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吹过

一缕水气从路边的雨篦子中升腾而出。

十一月末，大雨初歇，车辆飞驰，卷起路上的积水与落叶。

“九十五……”夏阳深吸了一口烟，依旧紧蹙眉头，望着不远处的路口。

路面上到处都泛着明晃晃、冷冰冰的白光，不知究竟是灯，还是月亮。

绿灯亮了，第九十五辆车从他面前驶过。夏阳抬起手看一眼时间，差十分钟十二点，秋夜的寒凉让人不禁颤栗。“还能不能等得到？”夏阳心里犯着嘀咕，“数到一百吧，数到一百还等不到的话就算了。”

学生时代的夏阳沉迷于日漫，梦想成为一名职业漫画师。但在当时，他的画功却奇烂无比。

幸而高中时遇到良师，几年之间夏阳没少向他讨教。

孟凡当年是年级里化学学得最好的，画功也技惊四座，没和谁学过，却妙笔传神而且颇具风格。

夏阳的眼中，孟凡自带光环。他觉得天赋异禀的人必然前程锦绣，可若干年之后却得知孟凡只是在化工厂谋了份普通工作而已。反倒自己资质平平，却还在为梦想挣扎。

一次地铁上的偶然碰面，孟凡说：“梦想哪是那么容易填饱肚子的东西，我自觉没有那么大本事。你想画漫画当大师、出人头地，除非你能画得出没有的、会有的和大家想有的。”

夏阳默默。

夜静得厉害。

积着雨水的路面放大了每一处细微的声音。又一辆车呼啸而过。

“九十六……”夏阳猛地看向车，又失落地低头看向地面。食指重重地弹了两下烟，烟灰跌落在水面上，打乱远去的车的倒影。

夏阳凭借自己的画，大学时候收获了不少崇拜者，女性居多，其中就包括她现在的妻子。

两人生活这么多年，尽管夏阳的事业并不能带给妻子富足的生活，但她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夏阳，支撑着两人的小家。夏阳对此常怀感激。

打开钱夹，里边是一张与妻子昔日的合影，二十岁的两人，风华正茂。

夏阳的嘴角飘过一丝笑意，他把照片取出，塞进胸前的口袋。

第九十七辆车开近了。车灯照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夏阳疲惫不堪，焦躁地拨弄了几下头发，嘴上不停地嘟囔着：“别着急，再等片刻”。

妻子得了重病，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捐赠来源，药物治疗耗尽了多年积蓄。

“可惜了妻子的一头长发。”夏阳透过门窗，望着病床上的爱人，指尖轻放在玻璃上，抚摸着她憔悴的脸颊。

夏阳现在每天比平时多抽两包烟。即使压力封喉，他不掉眼泪，现在还不是时候。

“九十八……”夏阳干枯的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帮帮我吧，求你了，你一定得出现啊。”

他最后深吸了一口烟，弹飞手中的烟头。一个火星在暗夜里划出一道光亮，消失在潮湿的地面上。

夏阳在医院和工作室之间奔波往复，疲惫和操劳榨干了他的创作灵感。没有成名之作，再令人惊艳的技艺也只能默默无闻，相对医药费，回报杯水车薪，夏阳总算有些理解孟凡了。

配型成功，手术在即。

去医院的路，经过一段隧道。车驶进去，昏暗而漫长。

怎样用画笔填上费用的黑洞？夏阳束手无策。离开工作室之前，他刚刚提交了一篇“腐败官员跳楼自裁”的短篇漫画，内容平平，让人看不到希望。

“九十九……”

短篇上传至工作室官网的当天夜里，夏阳接到了一连串电话，包括警局的一通。

现实竟一丝不差地复刻了他笔下的内容，网上有关“蓄意谋杀”的论调屡屡不绝。夏阳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漫画”的作者，大家纷纷期待他的下一篇作品。邀约不断，报酬不菲。

巧合必须出现第二次，而且必须尽快。

夏阳收好医院的催款通知书，用心画完了今天最后几格画面——午夜时分，一辆橙色轿车在滨海道路上疾驰而过，与匆忙赶往医院探望妻子的丈夫迎面相撞。一张照片飞落，背面朝上，贴着潮湿的路面，笔墨晕开，写着：“你像风一样吹过我——夏阳。”

像风一样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