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受刑被关到我真正被放回水榭,折腾了二十来天,算来是又一个月过去,中间竟过去了一个八月十五。从前在晋霖,阿青也好,朱家的小姐们也好,除了乞巧,都是很盼望中秋和元宵两个节日的,据说有灯会和盛大的仪式,不论是坊间还是平日深藏闺阁的姑娘家都是可以借此出游。我也曾盼望过见一见她们口中的灯火辉煌,歌舞不绝的热闹繁华。
时下,等我能下来床,随意走动的时候,清晨一开门,外面已结起白霜,呼吸间都吐着白气。寒气袭人,我身上穿的是青萝送的厚衣。今天算来是青萝的三七,自地室出来,周大娘对我放心不少,我请求将青萝的旧物收来我这里,她竟也同意了。听人说,人去后,魂灵会在头七归家,家人应该替她准备饭食,还应该替她烧个天梯。青萝家人都不在了,头七那日我还躺在那木屋里,二七前日,我又被带去周大娘面前回话,稍受了些皮肉之苦,昏厥了一天,今日怕再有变故,我早早将饭食偷偷备下。没有办法弄到纸钱香烛,好在曾在晋霖街上见过扎花店扎的纸梯,我背着人,偷偷扎了个小的,手艺不精,但能看出是个梯子,怕人发现,我偷偷藏在了山石最里面。
“你这几天都有些奇怪。”这个姜儿自上次来木屋替我送过药,便开始频繁在我身边,甚至是直接住在了我临铺,我知道她是替芸姨来帮我的,所以心里更是不安,这样的地方,她受我所累进来,不能再让她受我牵连送命,所以地室的事情,青萝的身世,我都没有告诉过她。
“没什么,只是天气渐冷,在这山庄也困得太久了点……”
“不对,”她近日与我同进同出的多,“你……”
“只是从进山庄到现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太出乎意料,我有些惆怅。”上次她去木屋的事情,有些蹊跷,那么个隐蔽地方我每次都是因为受罚才被关了去,可她一个新进水榭的人,随便求了一下就进去了,我实在担心她被牵扯太深,“你上次说,进山庄是为了助我出去,你可有想好如何能脱身?”
“……”她四下看了看,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了一句,“假死。”
“……如何假?”
“我上次给过你梅府药,记得吗?送我来的人早替我们备好两颗假死药,只需探好这山庄门路,寻好时机,自然有人在外接应我们。”
“姜儿姑娘,虽不知道为何你肯这样涉险救我,可是你是我的恩人,我此生一定报答你。”
“报答不报答出去再说吧,只是,这山庄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也能帮助我们找线索出去。”
“我只知道禁忌很多,我们既然是想出去,这其中事情不要涉入太深的好。”
“那……那个萧公子呢?这庄主请人做客,又派人盯着人家,而且,我瞧着,你同那萧公子之间……”
“这些我也不太明白,只是我曾因说错话惹怒了管事,承担不下责罚,硬找了托辞让他救下了我。”
“这样……”
“这时辰,我们该去书房换茶了……”
“你那个梯子不能在湖边烧,容易被发现……”
“……你?”
“嗯,虽然你不想说实话,但我是真心实意来帮你的,上次你去山石下藏东西就差点被发现。旁人是我替你打发的。”
“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多牵涉其中。”
“我已然为你进入到这山庄中,你以为还能怎么撇清?不过你放心,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再横生枝节。”
“谢谢你。”
“这萧公子出府有一个月余了吧,你上次那趟罚,也困顿快一个月了,倒是巧,他来,你也来。”
“越公子说笑了。”我答道。自地室出来后,才知道我被卷入青萝这场纷争之时,萧氏也出了变故,他当晚出庄,这算来也有一个月了,越仲倒是一直住在庄上,随时听庄主传见,不然也在书房伺弄着笔墨。
“萧公子习惯你侍墨的,不如你先去上面书房候他。”
“……是。”我答应着,看了一眼候在一边的姜儿,退了出来。
自地室出来,很多事情上已经不一样了,比如我知道了我入庄与萧韶有关,比如青萝临死之言,比如更早之前在越仲书房我绞尽脑汁思索不破的书笺笔录,再比如自地室出来后我身体上的异样,又或许还有着在木屋里死掉的期盼。仿佛我经历了很多,仿佛一切又没变。书案那边依旧是清风明月如玉般的公子,隔着书案,我照旧烹好茶水,研着墨。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忽然他问道,抬眼看了看我,又看回书册,似不经意,似有关怀。
“已经无妨了。”
“……”静默了一阵,他提笔正埋头写着什么,突然又言道,“我如今有些棘手的事情急待处理,出庄的事情或将缓后......”
“......好。”我一心盘算着假山后需找一处隐蔽地方早早将事了了,心不在焉随口答到。
“……”这人又将笔尖舔了舔墨,正预备续写,突然顿了一下,抬眸,满眼深黑看住我。
“……”我被看得顿住,转身,“茶水凉了,替您再添些。”
“据说,你被关了一个月,那个同你一起的女婢再没出现在山庄内了。”
“……”我从小炉上拿起已经烧滚的水,添进了茶壶。
“此次就算是一个教训,我告诫过你不要去过多牵涉其中……”
“……”我虽是竭力压制着莫名的气愤,捧着茶杯的手仍是抖了抖,大半茶水泼在了左手上。刚烧滚的水泼到手上,我却半分感觉都没有,不动声色用袖子擦干水迹,复添了一杯水将茶盏捧到书案前。
“再替我研些墨。”他并未接茶盏,只是看着我将茶盏放到案上,提笔继续写字。
研墨的时候觉得袖子有些湿,黏搭着,很是不适,正想将袖口卷起,低眼就看到手背和腕上连着起了一大片的嫣红,想是方才滚水烫的,不会痛倒是会一样伤,我将手往袖子里掩了掩。抬眼看了看书案那边,还好那人一直埋头书写。
“一会儿我要去见庄主,今晚或许就要出庄。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仔细想了想,我答到,“没有。”
“下去吧。”
我正准备转身就听到背后突然他说话,“我替你带平安给家人了,你家人说,你当信我。”
“我信。”我转身,看向他微微笑道。
转出书阁,瞧着四下无人,又是晚间要放饭的时间,我偷偷进了山石,寻了一处角落,将饭食摆好,烧好天梯,对着火光默默诵了两遍从前跟着芸姨学来的往生咒。
“青萝,你别怪我这样简陋,也千万不要留恋纠缠。这一切,我替你清算,不要再受苦了。以后我会多多替你再烧些纸钱。”默默地说完这些,担心被人发现,收拾好一切,我直接回到住房。
看着廊桥尽处的身影,越仲离开窗扶正歪在书案上的两个书童,对着另一个人说到,“虽然还是有情有义的,但你就不能管管,她这冒冒失失的毛病能次次害死人。”
“那是你堂妹,你也确实没管。”
“我从前都管不了,何况她如今只认得你……振宁王府迎回了郡主,昔日振宁王公一派如今有启复之势……你掳她至此,连这也算进了?”
“既想他蚀骨焚心,必要叫他先百症齐发。”
“只是近日,你那小侍女有些不对啊……裁纸的时候,血都染坏一摞纸了,竟不自查,还以为是丹砂……”
“今晚我会出庄,上次你力不能及。这次不可再有差池,若不然可弃庄而走,我留了靳锋在外,随时接应。”
“莫不是,他们竟对她用了那药!”
“梅公早已在着手研制解药……她不信我了,必要时可强行带走。”
“我知道了,若如此,你来老地方寻我便是。还有一事,长孙瑾的人也进庄了,不止我身边这一个,看情形是循着荀氏旧人来的,估摸着,军需药的事情他们也着意在查,或许可将线抛给他。”
“若要离庄,可如此,但她,要带走。”
“我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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