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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苦尽甘来

等苦尽甘来

作者: 棉花草 | 来源:发表于2019-03-27 22:06 被阅读0次

    叶青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她认为的幸福很简单,儿女勤勤恳恳工作,早日结婚生子便是完成了比建桥修路还要伟大的事业。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也希望儿女这么做,她要的不多,可现实总与她的期望相悖,忙活了大半辈子,顺心的事一件也没有。

    说起叶母,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倒觉得用在她身上有失公允。

    她的父亲在她很小时便去世了,家中六个兄弟姐妹,她是最小的,第五个是哥哥,再往前的全是姐姐。原来,外公在生了五哥后,还想再要一个儿子,这才有了叶母,可惜,出世的婴儿却是个女孩,叶母只比她的外甥大一岁。

    叶青外公去世后,外婆辛辛苦苦拉扯叶母他们长大。在那饥荒的年代,温饱尚且成为问题,哪有心想其他的。即便叶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也只是读了三年书,便辍学在家织藤筐。五哥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叶母没少挨他的打。

    生活纵使百般不是,也得咬牙过下去。

    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于让叶母熬到了十八岁。经老乡介绍,叶母认识了叶父,十九岁嫁人,二十岁生下了叶青大哥,叶蓝。三年后,姐姐叶绿出世,又过了两年,叶青也呱呱坠地了。

    那时的计划生育严得令人发指,叶青的到来让叶父下了岗,一家五口陷入了困境。后来,新管事压不住势,老板见状不妙,故在炒了叶父鱿鱼三个月后,又把他叫回去了。叶家生活虽不富足,温饱不成问题。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叶青六岁的时候,叶父出了车祸,伤了脊椎,带着三级残疾证回到了农村。从此,叶父叶母拿起了锄头,带领叶青三兄妹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叶父身残志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逞强劳作,终于旧病复发,再次进院手术。这样一来,叶母的担子便更重了。医院、农田、家里三点一线,没个停歇,渐渐积劳成疾。那一年,叶青十一岁。

    叶父出院后,终于不敢折腾了,靠着低保和亲戚的帮助,叶家三兄妹终于读完初中。叶蓝早已出去打工养家,叶母盘算着,孩子读完初中就可以了,尤其是女孩,反正以后是要嫁人的。再看叶绿的同学李丽,也是念完初中就算了,都准备嫁人了。

    叶绿有志气,脾气也犟,非要读高中,叶母拗不过只得从了。谁料叶绿读完一年又一年,第一次高考失利后,心有不甘,毅然复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考上了本省的一所高校。

    三年又四年,读个没完没了,你还要读到什么时候呢?你看人家李丽,儿子都生两个了。这是叶母常在叶绿叶青耳边唠叨的话,叶绿听腻了便大声反驳,人家是人家,关你什么事,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叶绿争气,贷款入了学,用勤工俭学的薪资和奖学金养着自己,叶青上了高中。金钱、心理负担的减轻归功于叶母在亲戚的介绍下,出城当了煮饭阿姨,每月工资两千,比在家种田好多了。叶父的身体也渐渐转好,这也是叶母能离开叶父外出做工的主要原因。

    就在叶母以为日子快要熬出头的时候,叶蓝却迷上了网络游戏,熬夜、旷工、失业。钱花光了,没地方去了,叶蓝只得回家。年后再出去找工作,没一个星期又做不下去了。入厂、离厂,入厂、离厂,周而复始,兜兜转转,什么也没捞着。

    四十多岁的叶母出去工作了,二十多岁的叶蓝却回家混日子了,气得叶父不行,也无可奈何。只怪当年环境不好,自身难保,忽略了对叶蓝的教育。彼时的叶蓝打电子游戏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打累了睡觉,睡醒了继续打,就连吃饭喝水也觉得浪费时间,没多久,头发就秃成了中年大叔,叶蓝算是没指望了。可怜叶父叶母伤透了心。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许是叶父注定是个无福之人吧,一辈子都是得不偿失。当年为了挣外快开摩托去兜客,结果出了车祸;后来闲不下来挖竹种植又带松了脊椎手术口;好不容易种下的香蕉因河道改建而毁于一旦……事无巨细,一生一世,一事无成。

    每每叶父有事,害的苦的总是叶母。跟了一辈子的男人,说也不听,骂也不听,又爱又恨,个中辛酸,有谁知晓?守在叶父身边,叶母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草木皆兵。屡次从死神手中抢回叶父,叶母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能不能这么及时,叶父还能不能这么幸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叶父从来没有怀疑过叶母对自己感情,只恨今生命途多舛,苦了她一辈子。如有来世,他希望他还能再次遇到她,做她的丈夫,护她一辈子。

    叶父以他的方式爱着叶母。

    当村里招人夜守发电站时(2800元/月),叶父毅然报了名。叶父年轻时懂电工,加之村长念及叶家的情况,很快便从三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发电机要一直守着,水满了就开闸,水完了便关闸,山上有住的小平房,吃的,自行解决。这样的工作和环境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多灾多难的叶父而言,真是夺命的催化剂。

    此后,叶父满怀激情地将工作进行着。水流堵了,他急急忙忙地往源头深处疏通河道;回到电站,又不舍昼夜地守着机器;饿了,就煮白粥吃;渴了,就舀未过滤过的山溪水煮开饮用;累了,就直接躺在什么也没有的板床上;忙里偷闲时,又准备开垦小地来种菜。日子是简单枯燥的,叶父却无比充实。多年来,“闲人”、“累赘”的标签一直是他身上的耻辱,他不甘窝囊,不愿成为废人,他想证明自己,他被压抑得太久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他愿和煦的太阳普照大地,可惜太阳西走。

    他愿温柔的月光洒满山林,可惜乌云蔽月。

    他看见可爱的萤火虫从山间小屋旁经过,一只、两只、三只……但它们都飞向了远方。

    没有一点光愿意停留。

    是夜,伸手不见五指。

    ……

    叶父被发现时已经是两天后,他趴在床上,已经看不清表情。村民清理他的时候,不用杀虫剂也没法靠近。桌旁的手机是关着的,还在充电。

    是前天?是前夜?是昨天?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他趴着,是不是尝试爬起来?他是不是准备拿手机打电话?他是不是再没力气撑起自己?他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他是不是遗憾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他是不是很难过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叶母交代?

    ……

    太多太多的疑问,已无法追寻。

    叶母赶回的时候,叶父已下了葬。天儿热,又是两天后才发现,实在等不得。叶母最终没能见到叶父最后一面。

    严寒酷暑,是老弱病残的坎儿。熬过去了,还能看见来年的春暖花开,过不去,就什么也没有了。民间有语,死于冬月,大多是尘缘了尽,人事天命也到头了。而死于七月,与死于非命无异,许是前世不修,做了不善之事,今世还却罢。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叶母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说惨惨不过家破人亡,说好也没求来合家平安。人与人、事与事从来都不能一一比较。她大半辈子的希冀,就像那盛开在遥远的彼岸花,求而不得。

    出乎意料的是叶母还算平静,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悲痛欲绝。

    许是眼泪已经流光了,许是一生坎坷,看淡了,许是不愿在儿女面前表露悲伤罢了。

    面对叶父的离去,叶青痛哭。

    叶绿哽咽地自责,我不该去实习的,实习期钱又不多,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回来陪他,我劝过他不要做那份工的……

    而叶蓝,即便是叶父的死也没有把他从虚拟世界里拉回现实。

    叶母现在是没有什么期盼的了,叶父已亡,也没有什么担惊受怕的了,叶蓝入魔,也管不了他了,叶绿还有一年才毕业,叶青刚刚九月才读大二,叶母的工作也不能丢也不敢丢,万一这个家再有个好歹,还能指望谁来伸把手呢。

    忧未解,愿未遂,何时苦尽?何时甘来?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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