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你知道一只猫一天要吃多少猫粮吗？

立野掏出一个小量杯，倒了一小把。

这么少！

我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望着她。

她笑，很少吧。是吧，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六十克就一点点，但这是医生说的。我也查了很多资料，医生说一天喂两次，一次三十克，足够了。吃太多猫容易肥胖，胖了要生病，尿路感染什么的。所以要好好喂呀。

然后她拿着量杯一只一只地喂，猫也排队在一边等着。

      校学生活动室外墙上，钉了张结满蜘蛛网的铁皮告示，年代久远，锈迹斑斑，上头用日文写了：

      此处禁止喂猫，一经发现立即警告。情节严重者通报警察。

      这告示太吓人了，太有意思了。附近肯定有猫，而且还不少。

      我开始了刮地皮式搜索，在一圈隐秘矮小的杜鹃丛里，发现了猫的踪迹。

      我偷偷把猫粮放在餐盒上，塞进杜鹃丛缝隙里。等猫吃完立刻把垃圾收走，清理得不留一丝痕迹。

      学校里的猫是母系家族，六七只三花母猫，带几只小猫。母猫小尖脸，长耳圆眼大屁股。小爪爪软软，奶肚皮粉嫩肥厚，爪牙锋利无比。

      她们美貌、矜骄、警惕、独立、护食、爱崽、喜怒无常，永远也无法靠近。

      她们彪悍地殴打来抢地盘的公猫，儿子长大了也会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境。

      喂了整整六个月，小奶猫长大了。

      15年10月9号下午两点，终于有只橘黄色的小猫，凑到我手边让我摸下巴。我趴在台阶上，把手最大限度地伸出去，从一米深的绿化带里一路摸，把他摸上了台阶摸了个爽，摸了一个多小时。猫们吃了猫粮远远地观望，还有几波日本妹子嬉闹着在楼上教室隔着玻璃围观我撸猫，拍我和猫。

      我和他成了朋友，其他的猫都叫咪咪，只有他叫小黄。小黄是这里唯一一只亲近我的猫。每一次一起玩都很开心，咪咪们都埋头苦吃，小黄敷衍地吃两口，就急匆匆地挤过来找我玩。

      只要从那片绿化带经过，小黄听到我的脚步声，都会飞速地冲出来，跑到面前蹭我的腿，让我摸他。没几下便倒下打滚，把肚皮露出来跟我撒娇。

      野猫们都知道我和小黄玩得好，如果我去找他他不在，其他的猫就会凑过来看看我，叫几声把他唤来。没等几秒便看到小黄一脸懵逼地慢慢露出头来，看到是我才几步小跑跑下台阶，粘着我撒娇。

      第一次见到小黄的时候，他还很小，怕人。

      第二次见到小黄的时候，他蹲在学校门口公交车站边的马路牙子上，我想摸他他跑了。

      后来，熟了，每次要走，小黄都在脚下绊来绊去不让走。我一走他就加快脚步努力跟上竖着尾巴咩咩地叫。

      我边走边说，回去吧，我要回家了呀。小黄，明天见呀！小黄，再见！回去吧！小黄，晚安呀。

      他送到学校门口那个公交站台上，站住不再走了。

      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哭，我也好想养小黄呀，好想把他带回家呀。可是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没办法啊。

      小黄身上很干净，没有虱子跳蚤。指甲被人修剪过，我猜有人带小黄回家，给他洗澡、驱虫、剪指甲。

      这一带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在偷偷带猫粮喂猫，只不过从未见过面。

      喂猫的地方有个妹子写了信，放在猫粮盒子里。上面写了各种注意事项，禁止喂人的食物，如炸鸡、鱿鱼、寿司、小鱼干、巧克力、糖果之类。

      我回复了她。

      不久又收到来信，她知道我是中国人，便用中文英语日文写了满满四张纸。

      她把信用黑色信封包好，又套了塑料封袋，藏在杜鹃枝叶缝隙里。

      她叫立野，是三十多岁的上班族，只有周末休息，而我周末全天打工。我告诉她小黄很可爱，她让我别再给小黄喂食，只要陪他玩就好了。因为附近的人都喜欢小黄，给他吃的，胖得太快了要防三高。

      立野带小黄去体检、驱虫、洗澡、剪指甲，从兽医那里买了项圈，给小黄戴上。

      除了立野，还有一个喂了十六年猫的老妇人，一个家庭主妇，在偷偷喂猫。

    大家因为怕被保洁员发现，都是大清早6点半，晚上7点半天黑之后趁学校没人了来喂。老妇人二四六，立野一三五周日，风雨无阻，一次都没变过。

      2016年1月1日周五晚上，是立野喂猫的时候。夜幕四合，我在墙根底下撸小黄。小黄的脖子上系着一个漂亮的蓝色项圈，上面写着：请不要给他食物，它太胖了。我察觉到有人来了，背着光，什么都看不清，忽然紧张了起来。

      一个黑影从台阶上慢慢下来，靠近我，在几步远停下，问：是你吗？我使劲点头，是啊是啊就是我，我把信给她，我们就是朋友了。

      立野是个典型的日本人，做事认真负责，怕给人添麻烦，说话小心翼翼，严谨克己。

      你知道一只猫一天要吃多少猫粮吗？

      立野掏出一个小量杯，倒了一小把。

这么少！

      我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望着她。

      她笑，很少吧。是吧，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六十克就一点点，但这是医生说的。我也查了很多资料，医生说一天喂两次，一次三十克，足够了。吃太多猫容易肥胖，胖了要生病，尿路感染什么的。所以要好好喂呀。

      她拿着量杯一只一只地喂，猫也排队在一边等着。

      我拿出了罐头，有点犹豫。平常超市猫粮猫罐头一打折，我就可劲买，买了一堆。现在还能喂吗。

      她把罐头拿过去一看说，这是金枪鱼罐头，小黄不能吃。小黄是公猫，胖得太快了容易得尿结石。给小黄吃的猫粮都是含火鸡肉的泌尿道处方粮。

      于是我把罐头打开，每个猫的餐盒里拌一点，把其他猫引开之后迅速抱起小黄，坐到一边的台阶上，不让他凑过去吃罐头。

      猫一边吃，我们一边扫地清理垃圾。立野说怕猫翻垃圾桶，空罐头和用过的猫粮袋子都带回家去扔。

      餐盒收齐拿到水龙头下刷洗，洗完晾干用毛巾擦干，再一个个整齐地装到透明压缩袋里，折叠好塞回杜鹃丛。

      她掏出一个保温杯，往透明盒子里倒入温水。一个放在隐蔽的草丛，一个放到厕所里。

      为什么要放厕所？

      她眼睛仰了一下路过的一只狸花猫。

      诺，就是她。天天溜到厕所偷喝便池里的水。保洁员每天都往厕所里滴消毒液，这种水怎么能喝？我早中晚都会来换一次热水。有了热水，她渴了就不会去便池里喝啦。

      我站在厕所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狸花猫果然直奔温水盒子，急切地喝了起来。

    立野简直是哆啦A梦，口袋里什么都有。

      她掏出了一个铲子，走到中庭的紫藤花树下，铲了起来。

    土壤松软湿润，一看就是经常翻动的。

      我们像挖掘金块一样，挖着六七只猫的粪便。把猫粪收集起来，拿到厕所里冲掉。不论是猫粪便，还是猫吃太快呕吐的呕吐物，立野看到都会迅速清扫干净冲洗地面。

      有三个保洁员，两个年轻的保洁员很好。虽然知道我在喂猫也没告发。看见我在清扫会微微鞠躬致谢。最不好说话的是保洁员的头儿，年纪比较大的欧巴桑，非常严厉。大家都躲着她来。我们喂猫用透明一次性塑料盒，虽然看起来很寒酸，怕被人发现，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妇人因为那个告示忌惮警察，每次来喂猫都是迅速地往杜鹃丛下撒一把猫粮就走。我并不怕被警告，但若惹怒保洁的负责人，猫因此被抓走处理，因我们的不谨慎而死掉，那就太可怜了。

我望着立野说话时哈出的白气，沉默了。 看，这是小黄小时候的照片。我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立野瞧。

这只暹罗串串长得很蠢萌，最喜欢的是一个发圈。不知道哪个女孩子丢的，走到哪里都叼着。

诶，它不是别人家走散的吗？看起来血统高贵，是品种猫啊。

不是啦。是这里的母猫生的。它很小的时候我就看过它啦。应该是散养的家猫没绝育，跑来和母猫约会生的吧。

立野看到我在摸一只黑白花的猫，一脸羡慕。

      我说，这家伙以前雨天淋透了，缩在墙边落叶堆里瑟瑟发抖，我把它逼到墙角不让它走，用纸巾一层层把猫毛擦干，直到它身上开始变暖和起来，不再抗拒我的抚摸了，再一点点把脸上清理干净。给他留了一把猫粮，走了。后来它知道看到我就有吃的，被摸也不会跑走了。

      对了，这只银灰色斑点的漂亮小猫你见过吗？学生们都叫它立花酱，叫它名字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人走哪儿跟哪儿，特别活泼。你有它消息吗，是被人收养了吗？我后来再也没看见过它了。

      立野忽然露出有点歉意而慌张的表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说了你不要难过，那个...那只小猫我知道…夏天的时候，在马路对面的花坛里它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死了。我把它埋在了那里。立野不敢看我，低垂着眼帘轻声说道。小猫的夭折率很高，母猫生了那么几窝，只有小黄、暹罗、黑白这三只活下来了。

      晚上八点超市所有便当半价，和立野一起去。我买半价便当，她买92日元三根的便宜胡萝卜。

      你吃过杂煮吗？我每天把胡萝卜、芋头、土豆、西兰花、蒟蒻乱切之后放味淋，酱油，糖煮很久，煮烂了放冰箱做第二天的便当。味道还不错哦。立野说。

      立野的手机很烂，老式的翻盖手机，好像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经常发一堆乱码给我，但不影响阅读。

      我和立野一起吃麦当劳，我教她用废纸折小猫咪，她教我很多养猫的知识。

      立野和我都很穷。我买银勺，她则努力买价高的进口处方粮喂猫。

      15年冬，大雪封山。九州从未下过如此大雪，新干线停运了。

      校园里空无一人，雪啸风劲。立野捡来特别大的纸箱子，用胶带把纸箱缠紧缠厚，留一个小口。里面塞了厚厚的珊瑚绒毯，箱子上下用两米防水尼龙布盖住，放到墙角背风处。她一脸欣喜地带我去看。掀开尼龙布，可以看到六七只猫全挤在纸箱子里，里面暖烘烘的，像在暖房里一样，一点都不冷。除了吃饭上厕所，猫都挤在箱子里睡觉。

      就靠这个破破烂烂的纸箱子，所有的猫都度过了猫生以来最寒冷的冬季。

      春天转暖的时候，小黄变成了大黄。我和立野商量着给小黄绝育。结果医生说如果不打算收养小黄，去势之后会丧失野性，被其他野猫排挤欺负。

      公寓不能养猫，而小黄在学校里可以无忧无虑地自由玩耍，如果被带回家，没有人陪他玩，他会寂寞吗？

      小黄不喜欢戴项圈，戴上没多久就被他蹭掉，如果带他回家，会恨我们吗？

      小黄出走了。我去学校再怎么喊，小黄都没出现过。立野跑遍了小黄可能出现的地方，贴了寻猫启示，到处询问，依然没有一点消息。

      我对立野说，小黄长大出去抢地盘了。曾经出走过一只威风凛凛的长毛公猫，也是这里母猫生的，去年偶尔看到他回杜鹃丛小憩，说不定小黄以后还会回来。

      学校的保洁员欧巴桑回来之后大发雷霆，严重警告了喂猫者，把纸箱和藏在杜鹃丛里的一次性塑料盒全都扔了。

      在这里喂野猫，是近乎违法的事情。

      猫并不懂人类的规则，出了这里它们会去翻垃圾桶，找人要食物。即使猫有九条命，风餐露宿，又能度过几个酷暑寒天呢？

   

故事背景：2009年以前日本实施流浪动物扑杀令，流浪狗全部扑杀，流浪猫在收容所未被领养者安乐死。九成被捉去收容所的猫狗都会被杀死。

      10年后有个零灭杀目标，尽量通过定点区域管理，限制流浪猫活动范围。

      2015年时日本有个目标是到2017年底将日本流浪猫数量降至一半。下达“禁止私自喂流浪猫，违者处五万日元以下罚款。”的禁令。地方动物保护团体通过捕捉、绝育、定点放归，绝育后找领养，解决了一小部分流浪猫问题。宠物医院立了流浪猫绝育补助，原本一只猫绝育要3万日元，流浪猫可减免至母猫绝育一只一万八百日元，公猫绝育一只五千四百日元。

      现在我再搜Ins，很多街猫、公园流浪猫都剪了耳标，绝育了。

      著名旅游景点猫岛，岛上居民因不堪重负，政府帮助把所有岛上的猫都绝育了，在岛上买一张猫的明信片可赞助50日元给流浪猫买猫粮。

      流浪猫的平均寿命在五岁左右。大多数流浪猫的结局不是生病、失踪、就是被虐杀。梦猫记的结局也是个悲剧。再见就是再见面，千万不要流眼泪。请不要一时兴起养宠物，如果你身边已经有毛孩子陪伴，请好好待她/他，不要轻易放弃。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 梦猫记（番外篇）·再见！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