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坐在书桌前陷入沉思的,是这个名叫陈宪的年轻男人。此时,他正在专注于摆在桌上的几样东西,就连两指间夹着的万宝路香烟已经快烧到烟屁股了,也全然不知。
摆在他眼前是三样东西:一把似乎是用某种动物骸骨做的短刀,一本空无一字却显得异常老旧的红色漆皮封面笔记本,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骨刀并不精致,怎么看都不像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可能因为有些年代了,刀柄颜色黄黄的,刀刃还很锋利,颜色发黑。笔记本的漆皮封面磨损严重,一定是长期被人使用所致,但吊轨的是内页虽然同样老旧,却空无一字——除了扉页上那摊暗红色的东西。最后,是那“张”,不,确切地说是那“团”纸条,像是急急忙忙撕下的老式信纸,边缘较不平整。
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让陈宪摸不着头脑,可奇怪的是这三样东西确实是寄给他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全对。对方留的姓名是:莫小姐,不过按着寄件人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提示已停机。
莫小姐是哪位?
这三个玩意儿到底啥意思?
这整个上午盘旋在陈宪脑袋里的问题,不外乎这两个。
窗外下着雨,这些日子似乎总在下雨,海城的冬天从没有下过这么久的雨。潮湿的空气和阴冷的雨滴,无不让人压抑,烦躁。
相对满是现代化高楼的城北,城南这边更显得老旧一些。古老的弄堂盘根错节,不说是刚来的外地人,就连本地人也经常会迷路。不过无业游民和小混混很喜欢老弄堂,这是他们天然的屏障,为他们的行踪提供掩护。
老鲁干警察这行已经快三十年了,因为去年那场“令人难忘”的经历,自愿申请调离刑队,做起了社区巡警的工作。不过调到新岗位后没多久他就有点后悔,巡警的工作并不比在刑队时候轻松,尤其是在城南地界。这半年来,他几乎走过辖区的每一条老弄堂,差不多能叫出每一个小混混的名字,小混混们每次见到他,也会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卤(鲁)蛋叔”。
不止小混混们这么叫他,就连警队的同事也这么称呼他?早年谢顶的老鲁,在年轻时候就自觉地剃了个光头,时至今日,被主动剔除的部分,似乎也很难再长出头发了,加上皮肤黝黑,于是……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他的脑袋就是颗名副其实的“卤蛋”。
此刻,他又露出了那颗标志性的“卤蛋”,在冬雨的浇灌下,这颗“卤蛋”显得格外有光泽。原本盖在上面的警帽,正戴在了一个受伤少年的头上挡雨。老鲁一边呼求援助,一边查看少年的伤情——他刚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鲜血不停地往外渗。
少年的眼神从痛苦变为迷离,精神逐渐涣散,阴冷的雨点似乎正在扑灭他的生命之火。老鲁用力压住他的伤口,不停地呼喊:“别睡!”。
城南除了迷宫般的弄堂之外,还有一些近百年历史的欧式别墅,如今绝大多数都被改造成颇有小资情调的餐馆,仅有少数还留作居住使用。海城人都管这些房子叫“老洋房”,能住在这里面的,不是权贵,就是土豪,当然也有例外的。
艾嘉琪一家住在常德路上的一栋三层楼“老洋房”里,这栋房子不是租的更不是买的,而是她家的祖业。艾嘉琪的外祖父来自于西欧,早年在海城的洋行做建筑设计师,这座城市许多经典的地标性建筑都出自他之手,比如市博物馆、火车站、国际大饭店等。她外祖父喜欢海城这片土地,而这片土地也给了他应得的回报——除了将他立为“海城百大功臣”之外,还让他和他的后代们享有海城的永久居住权,同时也保留了自家的房子。
不过外祖父所赢得的荣誉,对艾嘉琪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嘉琪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海城人,与她的美丽母亲一见钟情,喜结连理,成就了海城的一段佳话。嘉琪虽然继承了母亲的白种人外貌特征,骨子里却流着海城人的血。她原本是个天真的姑娘,从小坚信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海城人,与她的老师、同学并无两样——但这无非是年少时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从不这样认为,抛开显赫的身世不说,有着一对宝石般海蓝色眼睛的嘉琪,从小到大都被看成“特殊照顾”对象,区别对待。
逐渐的,她变得有些孤僻,不愿和人交流,经常摆出一副冷冰冰难以亲近的表情,因此大家在背地里都叫她:“冰淇淋”。
艾嘉琪今年大四,就读于海城市立美术学院的工艺品设计专业,当下正专注于准备她的毕业论文。嘉琪从小对那些瓶瓶罐罐特别感兴趣,总爱跟着父亲去城南的古玩市场淘宝贝。她父亲虽不是个行家,却对造型美感有一种天生的洞察力,因此即便是总淘到赝品,其中大多也是出自晚晴时期能工巧匠之手的仿制品,依旧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他父亲确实淘到过一样真正的宝贝,而这宝贝由于被父亲认定为“不吉利的东西”,所以一直被冷落,常年躺在老洋房三楼的储藏室中。直到嘉琪在准备毕业论文时,才想起了它的存在。
陈宪掐灭了手中残余一半的烟屁股,拿起那张奇怪的旧纸条。他把纸条打开,凑近台灯的光仔细观察了一番,发觉除了乱七八糟的折痕之外,有些类似于字迹的压痕。于是他找来一只铅笔,模仿电影里那样在纸条上轻轻地涂。
很快,一个个文字果真显露了出来,清晰可辨——上面写着的,是七个人名:
“鲁俊生、艾嘉义、张秀贞、钟柯、赵衡哲、王大河、陈……”
当陈宪读到第七个人的名字时,他愣住了。
由于受伤少年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可以表明其身份的东西,老鲁只能陪同救护车一起前往医院。与此同时,他已将少年的面部照片传给了信息科的同事,希望通过面部识别系统确认其身份。
在目送受伤少年被送进手术室之后,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小护士走到老鲁跟前,一本正经地说:“警官先生,能麻烦您在这地方签个字吗?”
老鲁却是见怪不怪,由于暂时找不到监护人,他必须以警方的名义在医院交接单上签字。他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递回给小护士。然而护士看了一眼之后却没有离开,进一步确认道:“因为我们需要输入电脑,再跟您确认一下……警官您是叫,鲁俊……生吗?”
老鲁没有不耐烦,微笑地看了一眼小季,点点头并回复道:“没错,鲁智深的鲁,英俊的俊,生活的生”。
正当艾嘉琪在储藏室的角落里发现那个被忽略的宝贝时,上衣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使她差点把手中的,有500多年历史的七彩琉璃瓶摔碎。
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宝贝,有些愠怒地掏出手机,发觉是父亲打来的。
“嘉琪,你快来南区中心医院!”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很焦躁,完全没有平日里儒雅稳重的样子,这让嘉琪感到有些不适应。“现在人还在抢救室,但刚问过医生了,说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谁啊?怎么了?”
“你弟弟啊!嘉义!人找到了!但是受了重伤,你快来!妈妈和我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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