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云和花,要坐火车去看海。未料此趟火车今儿赶早,两人又因吃了火车站附近,那个炒饭容易发呆的人的饭。幸而赶上了,她们一路上狂奔着,坐到位子上时,已是气喘吁吁。这是个靠窗的位子。对面坐了两个中年的壮汉。云摸摸自己的裙子,不对,怎是湿的呀。翻开自己的包,才知是杯子没盖好,漏了水。还是不住地喘气。对面的壮汉眼睛盯着她们看。那种注视让人很不自在。但凡花在看他们时,他们必在看她俩。准确的说,应当是那个穿着红色秋衣的壮汉,在空中诡异的注目。只见那壮汉皮肤黝黑、皱纹很深。油腻、凌乱。桌上一杯不知泡了何种果肉的杯子,和那卡满灰尘的黄色的手。他穿了两件,衣服似已穿过多次,软踏踏不成型。云和花有个嗜好,就是把天下的男子都谓之壮汉,除了某几个。所以习惯性的,花竟给他起了个名,叫秋大汉。秋大汉,还是每隔五分钟就要注视她们两次。花坐得不自在,不由裹紧了衣服。因为口渴,去接了水。再回来时,秋大汉似不像刚才那般注视。为了便于欣赏风景,云把帘子一拉,座位上就明亮了。也许是刚才赶火车的匆忙,云眯了起来。而花儿现在还很兴奋。她张望四周的人。她看到,秋大汉后座的一个男人,像他们递来一袋切好做熟的腊肉,同时嘴里,还嚼的吧唧吧唧响,油得发亮的嘴一张一合,隔着座位,仿佛能闻见肉香。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平分那些肉。嚼得肆意忘我,嚼得像没有了天地。奈何那肉太少禁不住分,三下两下就没了。最后袋子里就只剩碎沫。腊肉的主人索性松了袋子,秋大汉还意犹未尽,于是,接过袋子,舔起了碎沫。吃完了,扔了袋子,三人打了个嗝,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态。已经没有那个闲心再关注云和花了。云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大抵是口有些干了。只见对面不知何时移来了妇女,在啃黄瓜,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干燥的车厢内,似乎变得湿润和清新了。云和花,竟然看那女人啃黄瓜,看了好久。突然右前方座的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也从套着保鲜膜的盒子里,掏出了一根黄瓜,啃的空中满是黄瓜香。云和花咽了咽口水。两人相视而笑,似已主意已定。于是花问了那妇女,是在哪买的,妇女直指车厢的前面。体态臃肿的女人似也注意到她们,于是赶忙说,卖完了没有了。说时,竟豪气冲天地从保鲜膜内掏出两根黄瓜来递给我们。花犹豫了一会儿,给拒绝了。云用身体给了自己暗号,又见那女人,如此真心实意,不容拒绝,所以接下了。两人也终于由观看别人啃黄瓜变成了自己啃黄瓜。
云和花吃黄瓜的当儿,那女儿接了电话,似在给人解答,关于药物的使用和注意事项。她也许是医生,云对花说。她们看那女人,看了好久。只见她,红嘴唇、红指甲、大红包。头上是短而精炼的短卷发,脚下是一双恨天高。最耀眼的,是她手上戴的黄金戒指和手链。富气十足。也许她出现的意义是赠她们两根黄瓜,花说。
火车到达某个站点,人们下车,然后上车。秋大汉转移了座位。云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想起秋大汉的神态,那种眼神,竟觉得无比搞笑。花也跟着笑起来。然后花向云讲述了刚才三壮汉平分腊肉的事。还很有情义啊。据花的描述,云叹。她们的笑的前仰后合,但清澈透明。他们总是能发现那个俗气壮汉的搞笑点。那决然不是嘲笑。在这个下午,还有位穿着中山装,头戴帽子,还别了印有类似于“为人民服务”的的忠贞。仿佛是从某个时代穿越而来。整个下午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画画。并不时地与旁边女子交谈,那样子,真像传道受业的师者作风。我们也给他起了名字,叫知青。知青手腕上带了一个表,讲一下就要看一下他的时间。火车上的一分一秒,于他来说都可以创造无尽的价值。中间那女子还很虚心地倾听并不时提问。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见人影。花于是对云讲起,大话西游的场景。唐僧和俩妖怪将要被处以火刑。唐僧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不忘诲人不倦。于是给俩妖洗脑。一个妖怪因受不了,自戕而死。由此想到这个情节。莫不是知青也如唐僧。总之是很久都没见女子回来了。知青因感无趣,所以四下转去又与新的人传道授业。似要表达的他的伟大的志向。他还有一个塑料桶,云说,没准那里面是压缩的尿素。她们由此猜想,知青许是去一个偏远的山区支教。要把毕生所学贡献于此。用尿素滋润贫瘠土壤,带动地方发展。真是伟大的知青,云和花,更来了乐趣。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余晖打在座位上。如果不是看到间或直立起身的秋大汉,她们仿佛觉得他已下车。花在过道看到秋大汉,突然手上多了一个大饼,一个饼似已有秋大汉的两个脸大。他还故意把头探出,为了让后面的人看的更仔细,他在过道里肆意地嚼着大饼。玉米面做的大饼,还烤糊了。他一嚼,饼就失了一个口。云去了趟厕所,再回来时,秋大汉的大饼只剩三分之一。不知何时,大汉前座的男子,也有了一个饼,不过还没有一张脸大,又过了一分钟,秋大汉的饼已消失了。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花说。‘你去接水的当儿,又发生了一件趣事。我实在受不了秋大汉的注目,所以对他说,“你一直看我们干吗?”。秋大汉呆住了,问了一声“嗯?”因怕他没听懂,所以我又用襄阳话问了一遍。这会大汉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丢了句“谁看你们!”
花哈哈大笑。难怪秋大汉已经不再注视她们了,原来有一件这样的事情。窗外已是黑夜,那些城市里闪烁的灯。车厢内的灯,关了几盏。已起了困意,她们慢慢睡着了。在颠簸的车厢里,在周围人躺的四仰八叉里,在鼾声里。一切趋近平静。花睡的迷迷糊糊,感到空气中有一双凝重的双眼。只见秋大汉眉峰如聚、波涛如怒地凝望旁边吃橘子罐头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杀气。花看到云也醒了,就把看到的告诉她。两人看到此情景,笑的不能自已。那个吃橘子罐头的男人,吃的砸吧砸吧嘴。快吃到底时,因为够不着了。所以干脆把底一拍,往嘴里倒。这一拍,秋大汉的将熄灭的火又起了。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可以辟邪的门神。但终于他还是灰溜溜地垂下了头。也许是他懊悔已提前预支了他的大饼,明早那一顿还不知怎么解决,真是悔不当初啊。黄瓜贵妇,早已变换了千万种睡姿,睡的鼾声绵绵。周围人差不多都已进入熟睡状态。可是秋大汉,他怎么就愈发睡不着。夜深人静的状态足以可见其真面目。他愈严肃、苦大仇深,我们愈发想笑。也只有在他身上,我们可以这样。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秋大汉仍旧喜欢盯着别人看,什么黄瓜贵妇、朴素妇女,但凡女的,他都看。一看就看呆了。至今仍不解他眼神里的复杂。也许在漫长的半生里,他都还没有女人。也许他在火车上盯过无数的女人,要么被人怼,要么像黄瓜贵妇,什么也不说,举起带有黄金的戒指,就闪瞎了大汉的眼。女人啊,真不知是何生物。遥远的让他不懂,也不敢。是在哪一站,他背起了自己的印有“年轻就是折腾”的背包。就这样下了车。透过窗户看到的,还是那旧的发白的红秋衣,那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然后被人群冲散。又上来新的人,陌生面孔,穿着体面,普通话。火车仍旧疾驰向前,看到了那个站台,名叫“油麦站”。知青也不见了。很多背着尿素袋子的人都不见了。这个“油麦”还真是生产壮汉的好地方。黄瓜贵妇还在。没过多久,黄瓜贵妇在一个名叫“王珠”站的站台下了车。走时,还扬了扬她那黄金串串儿。
云和花突然焦急起来。想到秋大汉昨晚的充满杀气的眼神、想到他卡满黑灰黝黑的手指、想到他那一杯似泡了腐烂果肉的饮料、想到他那红秋衣和大饼。由此猜测他有怎样的历史,还有他会造就怎样的结局。也许在匆忙的半生里,他爱上过像黄瓜贵妇那样的女人。但他不会撩人,只盯着对方看。觉得对方也能看上他的,这便是爱了。但他没想到,黄瓜贵妇耀眼的黄金就是她的杀手锏。他一看到那些,就不战而败。他还是觉得过他俗气的日子最自在,仿佛一体面就觉得浑身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咬。所以他不会遇见爱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在为白天自己心甘情愿赠给别人的大饼而耿耿于怀。生活全无章法。提前把饭给预支了。深夜看到别人吃橘子罐头,又灼伤了他的心。一天能有多少秒,他就被灼伤多少次。他还是个单身男人,无儿无女。难不保熬不到暮年,难不保熬到暮年在雪夜当个保安被活活冻死。人生的滋味他仅仅只尝到了那片腊肉而已。此外,他其实一无所有。
其实他也有一次撩到贵妇的机会。比如有天他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可能是亲人的离世,触动了他。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过一生。从心底里改头换面。给自己弄一身西装,理了头发。去跟她寒暄。
没准他们聊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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