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卡夫卡儿 未经授权严禁搬运转载
谭久被林扬当着众人的面告白后,头也不回地从围观人群中跑出去。
在谭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爱情二字。过去没有,现时没有,将来也没有。
父母当年为她起名“久”,是希望两人的爱情长长久久,女儿也能长命百岁。可是生活和养育孩子是苦差事啊,当想要的东西与实力不匹配的时候,往往导致压抑、愤恨与仇视。谭久的家庭条件普通,虽不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可是父亲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执着地梦想有一天能开豪车,住别墅。母亲也对现状不满,觉得自己容颜姣好,应嫁给高富帅做阔太,每天打牌做美容。在谭久小的时候,父母每次都为了工作生活的鸡毛蒜皮而互相指责,争吵甚至打架。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父母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母亲扇了父亲一巴掌,父亲抓起母亲的头发,把她的头往桌子上撞,谭久试着上去拉开父亲,却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谭久爬起来,回到房间,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那天夜里,她看见星星通过窗户对她眨眼睛,似乎是在陪她一起伤心。那以后,他们的每一次吵打,都在她的心上戳上一个又一个的洞,时间慢慢积累,谭久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最后变成空心的了。
到了青春期,父母可能是累了,也认命了,不怎么吵架打架了。于是他们把矛头对准了谭久,吃饭的时候他们会对着她算一笔又一笔的账。“你从出生到现在花了我多少钱,什么时候才能还给我”。“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我才一直得不到提拔,工资总不涨”。“要不是为了你这个拖油瓶,我早跟你爸离婚改嫁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谭久表情冷漠地听着,有时气急了就用碗把脸遮起来,任凭眼泪流进米饭里。谭久在学校发烧,班主任给父亲打电话要他过去一趟,在校医室里,父亲不顾在场的老师和校医,看见谭久火气一上来,骂骂咧咧地教训:“败家的东西,静给我添麻烦,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意识模糊的谭久将这句话听得无比清楚,“干脆死了算了”。她虚弱地坐起来,眼睛直直地瞪着父亲,脑中一直回旋着那句“干脆死了算了”,随后大叫一声,不理会吃惊的医生和老师。用尽全力将额头撞上病床挨着的那面墙。她尝了一口鲜红的血液,好像是甜的,昏迷了过去。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市医院里,床边坐着面容憔悴的母亲和来看她的班主任,老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握着她的手说:“我那天已经批评过你爸爸了,他已经知道错了,听我的话,以后一定不能拿生命开玩笑了,知道吗?”谭久用苍白干涩的嘴唇无力地朝着老师挤出一个微笑,她好像很多年没有再感受到这样温柔的对待了,仿佛是快要枯萎的花突然遇见了一把清冽的水。“我知道了,您放心”。老师跟母亲在门外说了一会儿话,离开了。母亲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跟她说:“我们养你这么大,你能耐了啊,我们还没死,你就想先寻短见了,我们既没让你冻着饿着,也没不让你读书,你就算要死,也等尽了对我们的赡养义务再去嘛!”谭久转头望着窗外,阳光那么灼眼,灼到不忍直视,可是跟人性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出院后,生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像一潭死水,人心也是一样,父亲跟谭久谈着这次住院吃药花了多少,母亲依旧重复着从前念烂了的唠叨。渐渐地,谭久对人间的感情,敏感而绝望,鄙视又淡漠。
谭久在学校,从小学到中学,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老师抽她起来回答问题,不管她是否知道,她都不想说话,她在宿舍一周说话的次数从来不超过五次。老师看她成绩好,常常也不苛责她什么。高中的时候,谭久看见周围缠在一起谈恋爱的男女心中就恶心。她收到一封同班男生的情书,信的结尾还附着英文版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谭久听到过别的女生八卦说那个男生同时被好几个女孩钦慕着。她豪不留情地写了封回信给他:“你这个笨蛋,情书写得烂也就算了 ,是言情小说看傻了吗?这么大了还痴迷角色扮演。你如果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就不应该搞这种低劣的鬼把戏,也应该明白我绝不可能像那些白痴女主角一样喜欢上你。爱情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收起这恶心的一套,多做几张数学卷子吧!你这个剽窃莎士比亚的蹩脚小偷。”在午间休息的时候,谭久把回信揉成一团,面无表情地走向那个男生的座位,男生眼里闪烁着期待而又有些惶恐的光芒,她静静地纸团放在他桌上,然后转过身回到座位上趴着睡午觉。他打开它,期待的神色似黎明之际的星辰那样渐渐灰暗落寞。其实谭久没有睡,她的内心甚至有些愧疚,好像自己这样做太残忍了,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她觉得父母对她的语言暴力已经在她的骨子里扎了根,并且长出了荆条,在必要的时候,她就会抽出来鞭打别人,就像他们曾经所施于她的那样。她那封充满敌意的回信就是最好的证据。
谭久去外省上大学后,拼命地接兼职,评奖学金,再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虽然她经济独立了,也很少跟父母打电话,可是原生家庭的梦魇像个永远缠着她的幽灵,想甩都甩不掉,她也知道这是自己今生注定逃不掉的宿命。到大三了,她依旧没有一个贴心的朋友。不管是男是女。室友们都过着学生时代应该有的花季生活,看电影,旅游,和另一半在银杏树下和图书馆里约会。外向可爱的室友曾经试着给她介绍对象,被她笑着拒绝了。谭久在新的环境里文静沉默,待人友善,同学们在私底下都议论她太神秘沉闷,让人不敢靠近。他人如何评价,谭久没有时间去理会和控制。
只是有一个叫林扬的男生,皮肤白皙,脸如刀削,常常穿着黑白色系的衣服,戴着斯文的金丝眼镜,从大一到大二一直尝试着主动接近她,关心她。她在图书馆自习,林扬总能制造意外的巧遇。她因打工太累倒在校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林扬做了清淡的饭菜带给她,她不肯吃,让他拿走。还质问他什么意思。林扬不肯解释什么,只说他是班长,理应关心生病的同学。说完就将盒子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而她最终也没有吃。几乎每个节日,她都会收到林扬的礼物,又都被她退了回去。林扬发短信问她为什么退回他的心意,她回了句“我不需要你的问候和可怜,你也没有必要花时间做这些没有用的事。”可是林扬似乎对这个回音熟视无睹,依然没有停下的念头,但他很会隐藏,他从不在别人面前显示出他对谭久的特别关注。他怕风言风语会给她带来困扰。
在大二那个夏天的晚上,谭久在图书馆闭馆后准备回宿舍,却发现原来外面早就下起了暴雨,地势低洼的学校已经有了积水。偏偏倒霉的谭久没有带伞,离宿舍有十分钟的路程,周围已经几乎没有人。她不好意思打电话让室友送伞,只好硬着头皮,趟着过膝的水艰难地踽踽独行。林扬撑着一把暗蓝色的大伞,神色坚毅地出现在谭久的身后,并抓住她的手腕防止她摔倒。“雨太大了,你没伞,我送你回去”。“谢谢,我用不着”。谭久用力地尝试甩开林扬的手,可是她力气太小了,只好对他怒目而视,狠狠地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涉嫌性骚扰了吗?放开,不要让我讨厌你!”。雨似乎更大了,还伴着时隐时现的雷电。林扬和谭久就这样对视僵持着,被暴雨无情地抽打着。
林扬开口了,连质问都显得那么清透温柔,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压迫,
“你到底是为什么?什么事都要逞强死撑,你这么不在乎自己和别人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明显的感情视若无睹?我在图书馆制造的每一场偶遇,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我只对你所做的那些特别的事······你在心底一定觉得我卑微又可笑吧!可是就算你是个傻瓜,就算你再没心没肺,也应该感觉到我喜欢你啊!”
“我不觉得你卑微可笑,只觉得你幼稚”。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为之付出,哪里幼稚?”林扬提高了音量,愠怒之情越发明显。
“那我问你,我们都是学生物的,你告诉我喜欢是什么?所谓爱情又是什么?生物学上是怎么解释的?”
“感情的事是科学解释不了的,你不要逃避现实和自己的心”。
谭久躲开林扬直逼的双眼,“逃避的不是我,而是你!既然你不想说那么简单的原理,那我一字一句地解释给你听!丘脑是人的情爱中心,其中储藏着多巴胺、肾上腺素等多种神经递质,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并向她示好,也就是你对我的这些行为,不过是这些神经递质的刺激进而产生像毒瘾那样的兴奋感罢了,因为求而不得,所以一直被神经递质刺激,猎艳心理不被满足。于是从始至终不愿停下这种愚蠢的行为。所谓喜欢、爱情、还有婚姻哪个不是为满足人类的生物本能而找的借口?说到底,不过是原始低劣的生物本性而已,人类进化了那么久,本质的东西却终究褪不掉,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林扬愣在那里,嘴唇抽搐了一下,想再争辩一下,但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他回过神,谭久已经走到了离他十米远的地方。他赶紧跑过去,强行把伞塞到谭久的手里,“你赶紧回宿舍吧,记得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说完后转身在积水中狂奔,谭久拿着伞,他远去的背影在严重渐渐模糊,不知是雨水迷了眼,还是她心中稍微融化的坚冰在眼眶中化成了水。回到宿舍的她心情始终无法平静,她又感觉到当年高中那个午间时心中的愧疚了,不是因为她拒绝了他林扬的心意,而是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委婉得体得明确拒绝,既不会伤害别人,又顺了自己的意,这么久了,她依然学不会。
雨夜的第二天中午,班上在学校的青年广场上办活动,林扬突然拉起谭久的手,谭久用力挣脱开,转身想要逃离,一向沉稳的林扬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谭久同学,你不要走,我现在,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谭久回头,用带着威胁和凛冽的口气回应:“我劝你最好别说,因为我会用最恶毒的话让你当众难堪,在那之前希望你考虑清楚”
“谭久,我喜欢你,从大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希望以后能够名正言顺地关心你,保护你”林扬把这段话说得郑重其事,仿佛这不是告白,而是在教堂神父面前的庄严宣誓。
周围的同学停下手里的事情,吃惊又兴奋地看着这一幕。女生互相悄悄笑着议论着,男生为林扬加油打气
“原来林扬喜欢的是谭久啊,没看出来诶”
“天呐,果然特别的人都是互相吸引的”
“久久,答应她嘛,这样我们寝室全部都脱单了”谭久的室友兴奋地喊着
“我们寝室有个女生一直暗恋林扬啊,看来她今晚要伤心了”
“班长威武,加油!”
周围“答应他”的喊声越来越多,谭久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迫。
谭久觉得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林扬恶毒的羞辱的话,说不定自己以后会下地狱,会再投胎转世做人。那是她最害怕的事情。于是她把那些到嘴边的恶毒的话又咽了下去。头也不回地从人群中跑出去。
林扬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前两年他一直都是校运会的短跑冠军。从物理距离上追到谭久易如反掌。
林扬一个箭步挡在谭久的前面,攥紧她的手跑到图书馆后的池塘边。他想再试一次,希望自己能彻底打开谭久的心门。
谭久看他这么不屈不挠,知道不下狠心是不行的了,诚实一点总比违心地说谎更容易被宽恕的吧!
“谭久,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次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话,如果你的态度依然坚决,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这可是你说的,希望你能守信用”
“我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想你对我说的话,我不知道你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对人类的爱情那么抵触,我承认你的话有道理,爱情可能因生物本能而引起,但我想跟你说,这并不是什么丢脸或可耻的事情,人的一生遇见性,遇见爱,都是正常的。我喜欢你甚至是爱你,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能成为你的家人,为你遮风挡雨,让你再也不会缺乏安全感 。如果你不喜欢传统婚恋的状态,我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样子跟你在一起。无论是丁克家族还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都可以接受。我唯一的希冀便是不要让我错过你。”
谭久微微一笑:“呵呵,听啊,多么深情而又动人的表白啊!倘若我不是保持清醒的话,倘若我不是我,而是别人,这时候是不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呢?我没有这样,你应该比较失望吧?看来你果然还是幼稚啊,即便我自认为我昨晚说得那么清楚,即便你想了一晚上,可你依然不明白。我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有底气随随便便就说出这种相守一生,不离不弃的屁话?是你那当公安局长的老爸还是身为大学教授的老妈?你知不知道一生有多么长!你知不知道人间无数的罪恶和变故每天都在上演!你知不知道一旦脱离理想主义虚幻的外衣,生存的本质便是烦琐的柴米油盐和赤裸裸的尔虞我诈!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跟我结婚,愿意为了我而抛弃肉欲,甚至哪怕失去做父亲的资格,可是现实真的如此吗?你敢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真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吗?你敢说你这样选择了以后你能够容忍得了你父母的失望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吗?你敢说你的心中绝不会介意和遗憾吗?不要欺骗自己了,这些对于伴随着阳光雨露的充足滋润而成长起来的你 ,跟本就做不到。”
林扬咬牙捏紧拳头,又松开上前抓住谭久的肩膀,低头俯视着她,“这样说起来,你还是在意我的啊?!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那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讨厌我,或者撒一个慌说你有喜欢的人,那样,我就不会再接近你,缠着你,不是正合你意吗?说到底你只是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这么懦弱,连跟我开始的勇气和自信任都没有呢?”
谭久:“我讨厌你,我这辈子不可能喜欢任何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林扬:“这并不是你的真心话”
谭久:“那好,既然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接下来说的话,是我的心里话。请你给我清楚明白地听着。在我眼中, 你是个生活在温暖环境中的阳光男孩,而我是在阴暗中一见阳光就会被灼伤的草,所以我们此生绝不可能在一起。如果我今天答应了你,带给我的只会是不尽的麻烦和痛苦,我是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幸福的,对于你来说,同样如此。适合你的人生是找一个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女朋友,你们会两情相悦,你会在某一天下定决心向她求婚然后结婚,在你累倦的时候,她会安慰你,心疼你,为你做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菜,然后你们养育出聪明懂事的孩子,你的父母为你自豪,你的孩子以你为傲。你们一家人会一直这样按照人间的标准幸福地生活下去。而在我的世界里不可能有这些,我也不想拥有这些,一触碰这些就会无比的痛苦,对于我来说,爱情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或者按你说的爱我,就应该释然你对我的感情,让我走自己想走的路!而不是在情感上捆绑我,束缚我,让我不得自由。”
林扬的眼睛微微泛着泪光:“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我爱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束缚你,就算你跟我在一起,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自由啊!没有你,我的人生就不会有意义,也不会幸福的。”
谭久:“我说的那些只是我对你的设想或者说祝愿,你的人生到底要怎样过,我无权干涉,但是我知道我要过的人生是什么,我知道一旦我卷入俗世爱情的漩涡,就同身处地狱没有两样!希望以后你当我是班里普通的同学或者直接没存在过也可以,你值得更好的女孩。顺便告诉你,世上没有人会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生离死别是人注定的宿命,愿你安好珍重,再见!”
谭久转身走了,像从前那样,头也不回。
这一次,林扬没有追上去,他毫无目的地游弋在校园的路上,心口似乎压着一坨铅,喘气都觉得困难,他干了失恋的人都会经历的事,喝酒,生病。折腾到最后,他终于也接受了这辈子与谭久不可能的事实。
大学毕业后,谭久去了美国读研,最后成为一名研究儿童心理学的学者。她一直独身,没有伴侣和子女,闲暇的时候就去孤儿院做义工。对于自己的选择,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而林扬真的过着如谭久曾经为他描绘的那种生活,时光一点点流逝,他沉浸在自己温馨美满的小日子里,渐渐不再想起她,最后淡忘了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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