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归故里采芹人风光种种
羡琴瑟修道女忧思重重
话说小福生自那天进京赴考后,果然不负小田姐的期望,荣登金榜,高中了头名状元。他在京城游街三日,拜谢恩师,访问窗友,诸事毕后,因天子准其回乡省亲三个月,便急急忙忙收拾行装起程回家了。
捷报早已送到冠豸仙山。老先生闻报,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小福生的家里更是热闹,一众房亲族人连日连夜张灯结彩,洗扫祠堂,贴联挂画,忙得不亦乐乎。大家都盼着他早日到家,届时好唱戏请客,酬神祭祖,借以光耀家族门庭。
冠豸仙山的学堂出了个状元,不仅满山轰动,连整个连城都沸腾起来了。小田女自然也得到喜讯,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但当她静下来一想时,却犯了难。福弟念书时,自己一心一意帮助他,无微不至地关怀他,芳心里默默祝福他,保佑他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今日福弟果然功成名就,然而,如果他来向自己求婚又怎么办?自己进列仙班已为时不远,如果嫁与凡人就将前功尽弃,上千年的修行功果就将化为乌有。未成人之前,自己是水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鳞蚧,小禽小畜,游鱼飞鸟都会把自己当作它们的食粮。那时,可以说是四面受敌,八方有危,本身亳无抗击之能,只靠一层薄壳时时刻刻背在身上作保护,一遇敌人就缩入壳里,能得道成仙的,真是百千万中非常难得的一个。自己曾躲过千灾避开百难,才到今日的成就,仙凡之间只差一步了。如果答应求婚,过去的艰辛都算白熬了。不答应么,福弟又是一个情种,谁知又将出现什么后果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听经时夹杂念,分心神,偷听小福生的祈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帮福弟煮饭做菜,浆洗衣服,建立友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他下山游连城,让那凡间的柔情蜜意久久萦绕心间,终生难忘。那一天,不仅吃到人间珍品蜜饯红心地瓜干,也看到了人间男婚女嫁的幸福情景,听到了人间男耕女织、夫唱妇随的优美旋律。福弟介绍他的亲姐姐带着娇子回娘家的好一幅天伦乐趣图,至今仍在她的脑际回旋。不知近来是走火入魔?还是邪左侵心?她忽然幻想自己有一天,也得一个娇子,自己拉着宝宝的一只小手,小福生拉着宝宝的另一只手,三人漫步仙山……唉呀!如果真能这样,那就连神仙也舍得不要了!真的不要么?
福弟中了状元,吃穿享用是有的,儿孙满堂也是有的,但要长生不老就没有了,生死轮回这一关也难躲了。然而自己却是即将躲过这一关的人呀!如果嫁人,上千年的道行就会毁于一旦!唉,都因一个情字呀!情,情!是情孽还是情缘?是情缘还是情孽?宿孽也是情,幸福也是情。情,情,情!难道自己修行上千年,也如此难过情字关?不管他,反正世事难定,等个缘字吧!
小田女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她的爱弟小福生,却陷入“父母之命”的网中苦苦挣扎着。
小福生家世代务农,父亲略识之无,家道也算殷实。他一中了状元,别人自然更加另眼相看,人还没有到家,找上门攀亲的已踏破了门坎,他的父亲也被人尊称为老太爷了。加上乡绅耆老们极力捧场,这位老太爷便飘飘然忘乎所以起来,便按老规矩,不等儿子回来相商,就给定下了一门亲事。
这一日,状元公小福生由亲兵、跟班、家丁等护卫着,金锣开道,彩旗高扬,鼓乐喧天地回到家乡。除他父母亲之外,所有叔伯子侄亲朋好友等等,都早早迎候在村口;县里州里的父母官,也赶来相迎。不久,村口传来了号炮声和开道的金锣声,迎接的亲人们便忙同看热闹的村民群众,排成了夹道的欢迎队伍,恭候在路旁。一时间,村里村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霎时,在村口树林拐角处,出现了京灯一对,随后,各色彩带及彩旗飘过来了,“天子门生”“状元及第”二块金牌呈现在面前。小福生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后左右跟随人员的护卫簇拥下,徐徐过来了。号角声、鞭炮声、鼓乐声、喇叭声、金锣声交织在一起。迎接人群一窝蜂涌向前去迎接,状元公见此,连忙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随从,快步走到父老乡亲面前,双手抱拳对着每个人一一唱喏。
一行人随着震天价响的鼓乐声和号炮声步行到小福生家门口,只见家中门里门外,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洋洋的景象。进入家门,叩见父母后,小福生便忙与父亲一道招呼县州父母官及长辈亲友坐下喝茶。母亲见他穿着红纱蟒袍,那张嘴笑得半天合不拢;两位姐姐笑盈盈地忙里忙外招呼女眷;两位姐夫走马灯似地斟茶倒水,忙得满头大汗。
忙乱一阵后,状元公的父亲老太爷带着小福生,一一见过父母官及亲友长辈。当老太爷引他到一白发老人面前时,对小福生说“这位是你的岳父大人林老爷,快行大礼!”
“这!”小福生一愣神之下,只行了一个常礼。这个礼一行,白发老头林老爷的满脸微笑,刷地一下变成寒霜,老太爷的笑脸也跟着沉了下来。状元公只当没有看见,在小福生心中,小田女当然已是自己的夫人。他知道田姐没有父母,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岳父来,这话从何说起?父亲也太荒唐了,婚姻大事也不等儿子回来商议一下便草率定了,岂不要误了人家闺女?
林老爷叫林汀州,曾做过一任知府。以前似曾听说他无男无女,怎么今天做起我的岳父来了?不管他,小田女帮助自己,有如亲姐,胜过亲姐。没有她的帮助,纵使自己以后能中状元,也不知在哪一科。自己本来学业平常,以往靠的是梅如指点,后来则全靠田姐帮忙。今生非田姐不娶!
第二天,状元公依然朝靴冠冕红纱蟒袍,大吹大擂去家祠祭祖。
第三日,状元公憋不住了。他既不戴乌纱帽,也不穿红蟒袍,只带着上京师时跟了自己的书童雨声,打算上仙山寻找神仙姐姐去。
“你到哪里去?”老太爷问。
“朝冠豸去!”状元公没好气地说。
“不行!”老太爷喝了一声,转身对着家人,“来人哪!传丫头替老爷换装!”
“是!”家人们应声而去。
小福生一中状元,家里一夜之间便呼奴唤婢起来了!
“不要!”小福生见丫头、老妈子捧来冠冕蟒袍一排儿站在自己面前,便生硬地说。
“上仙山拜师访友,怎能不穿?”老太爷问。
“师友都已拜过了,还拜什么师友?”状元公没好气地说。
“不拜师,不访友,又不敬神,你上仙山找谁?”老太爷疑惑地问。
“找小田女!”状元公干脆地说。
“小田女是谁?”老太爷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吃了一惊,着急地问。
“小田女是神仙,我的未婚妻!”小福生知道,这层窗纸最终是要捅破的,迟破不如早破,以便父亲及早辞退林家亲事。
但是状元公小福生错了。他从未向田姐求过婚,目前还是他自已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今天公然亮出来了,万一小田女不答应又怎么办?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昏了?”老太爷吃惊地瞪着老花眼,“神仙怎可做妻子?自古有谁见了?林家小姐已纳了彩,怎能辞退?会逼出人命来的!”
这时全家大小都在吃惊:状元公居然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而且是个仙女。
“状元公!”大姐姐珍珍焦急地说:“你不要任性,自古有谁见过神仙与凡人结合的?还是听老太爷的话吧!”她见老父亲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又想到自己就是父亲做主出嫁的,至今几年了,夫唱妇随,恩恩爱爱,亲密和谐,认为听父亲的话是当然的。
“状元公!”二姐姐玉玉接着说,“你不要嘴儿嘟得老高,老太爷是为了你好!”她见小福生没有答腔,又说:“牛郎织女,你总知道吧?状元公,还是娶凡人好!”她是相信仙凡婚配的。
“姐姐,你不知道我的心!”状元公见全家大小都看着自己,心里也不是味儿,但想了一想,还是横下心往下说:“姐姐,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但是,我怎能忘恩负义,丢下梦魂牵挂的神仙姐姐?我怎能忘记恩重如山,助我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神仙姐姐?我怎能丢开朝夕与共,心心相映的神仙姐姐—我的田姐姐啊!”状元公一口气把思念田姐的心情兜了出来。
“福弟,你去吧!”二姐姐玉玉含着泪花儿说:“上仙山找神仙姐姐去吧!找你的田姐去吧!二姐我支持你。”
“上路!”状元公说了一声,拾腿便走,书童雨声连忙跟着他上了冠豸仙山的大路。一家大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出门而去,不敢拦阻。毕竟他是状元公啊!他的真情也实在感人啊!
“来人哪!”老太爷轻喝一声,“你们偷偷跟在状元公后面,有什么动静,快来回报。”
老太爷吩咐了家人后,无可奈何地对珍珍、玉玉两姐妹说:“你们姐弟相亲,他倒是听你们的。回来时,你们多劝劝他!”老太爷说罢,叹了一口气:“玉儿,你不该叫他上山。他若找到‘神仙姐姐’,不下山来可怎么办?需知省亲的假期有限,误期复旨是不得了的!”老太爷双眉紧锁,耽心地说。
“爹!老太爷!”玉玉撒娇地说:“你不知道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是什么滋味,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爹爹,还是让他去吧!”玉玉叫爹爹叫惯了,改叫老太爷总觉别扭,感觉还是叫爹顺口。她接着说:“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福弟是不会忘的。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爹爹放心,他见了神仙姐姐,自然会双双回来的,只是……”玉玉停下不说。
“只是什么?”老太爷问。
“只是,只是林家小姐怎办?”玉玉嘟着嘴,“爹爹也太性急了,多等几天不是很好么?何必急忙定亲!”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找林亲家林老爷商议了。他是做过知府大人的,我们除了赔礼道歉外,只有找他讨主意了!”老太爷叹口气,“但愿小福生找不到‘神仙姐姐’,就千好万好了!”
“老太爷,这神仙姐姐看来是多情的,状元公未必找不着她。倘若真找不着,三年二载内也未必会回心转意,这可就难办了!”珍珍也蹙着眉头忧愁地说。
“三年二载能回心转意也不为迟。福儿与林家小姐的年岁也不大,等二年也不要紧!”太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到厅中,“先得安慰林家小姐要紧!”
玉玉的丈夫忙搬过一把椅子来,太夫人随即坐下。
“玉儿,你近来好么?”太夫人看着娇女儿微微隆起的肚子说,要注意身子,快做妈妈的人了,还蹦蹦跳跳的。”
“太夫人,不!妈,不要你管!”玉玉脸现微红。
玉玉结婚不久,现在还是小姐款儿,习惯在妈面前撒娇撒痴。
“妈!还是叫妈亲热些,叫太夫人太别扭。”玉玉笑着,见外甥来了,连忙又说,“妈!你看外甥来了!”
太夫人顺着玉儿眼光看去,只见珍珍的大儿子抱着一个黄橙橙的大柚子向她走来,小嘴里说:“嬷嬷,给!”说完把大柚子放在太夫人腿上,又自顾自地跟着丫环去玩了。
状元公小福生带着书童雨声,一路上急急忙忙向冠豸山赶去。他恨不得三步两脚便赶到仙山和朝思暮想的田姐姐相见。
书童雨声一路紧赶慢赶拼命跟着,一边说:“老爷你走好,小心跌了!”状元公却不理他,自顾前行。
走了半天,已到净欲塘。小福生小心脱下他上京时田姐姐做给他的鞋子,卷起裤管,下到塘里,浸一浸凉水,清一清烦恼的心,凉一凉汗湿的身子,也让书童雨声歇口气。
双脚浸入了净欲塘,一股沁人心肺的清凉感立即布满全身。小福生一阵快慰,眉头也松了。他想终于又回到仙山的怀抱,回到田姐姐的身边了,心神特别愉快。
书童雨声也连忙跟着下到塘里,拧了一把面巾送给状元公。他接巾在手,又重新放入水里拧搓一次,带水湿淋淋地擦了一把脸。净欲塘,确能让人醒神怡心,刚才从家里带出来的烦恼,已被净欲塘水一洗而空了。
“雨声!”状元公自出家门到现在才开腔说话:“你是外地人,你看冠豸仙山美也不美?”他脸露笑容,游目四顾,希望净欲塘上与梦萦牵挂的田姐姐邂逅相逢。
“老爷,冠豸仙山美极了!”雨声一面高兴地回答,一面观赏仙山景致。他以为此时的老爷已被仙山胜景所迷,哪里知道他是在专心注意寻找心上人。
“老爷,身子跑热了,不可久浸凉水,我们上路吧!”雨声笑着劝说。他已被仙山胜景所迷,反催老爷快些上山。
“唔!上山吧!”小福生嘴里应着,脚跟却不动,仍在游目四顾,寻找他的心上人。雨声发觉他心不在焉,嘴里说走,人在原地,才想起老爷是来找心上人的,于是灵机一动,也帮着找起来了。
“老爷,那路上有群女子上山,我们也动身吧!”他想老爷找的是女子,既有女子,自然要详看。
“走!”状元公小福生说走就走。
要知状元公找到心上人没有,且听下回分解。
US&�����C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