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会满的

本文灵感，来自以前写文的一条评论，“我叫，钱不满。”然后就有了以下……

1、

“你不要动！我才收拾好呢。”他抱着家里储钱的瓦罐，还没来得及摇起来，就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我今天不打开，就听听。”说完，他抱着瓦罐在耳边摇晃了好几下。

叮叮咚咚，嘁嘁哐哐，这声音与昨日比，又厚重了些。他脸笑开了花，忍不住问道，“你又放了，又穿了一串是不是？”。

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把手，食指一点他的额头。“瞧你那傻样，耳朵灵得很呢，就这么一摇晃，居然还听出个数来了？”

他颇自满的答到，“那是，也不看看我姓啥，这多少钱，哪种响，心里门儿清！”

女人似乎看见了他翘在身后尾巴，调笑着，“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啊。那钱不满，你倒是说说，这罐子啥时候满啊？”

他嘿嘿装傻，“别急别急，就快了。”

女人一看他这样，一边笑着抱怨，“就你聪明！”一边又回去灶台，嘴里还对他说着，“快收拾收拾，一身灰，要吃饭了。”

他瞧着女人出了门，小心翼翼打开瓦罐，将兜里才拿的工钱放进去，果然如他这料，这瓦罐，满了！

2、

他叫钱不满。这名，他爹起的，就是对他不满的意思。

靠天吃饭的泥腿子，本就生活艰难，而他，被孕育在大旱的那一年。胆小懦弱的娘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可能就是顶撞爹，坚持把他生下来这回事了，可也仅此而已。

没吃没喝的小婴娃，是阿麽忍着自己那口吃的，给他喂些粗粮草根汤；是阿爷养的那条才下了崽的大黄狗，给了他几口奶。

爹不喜，娘不敢爱，他这个一两岁的奶娃，不是阿麽背着打猪草，就是阿爷挂身上管田地。

后来，阿麽阿爷相继去了。在他四岁还是五岁的年纪，爱喝酒的爹，直接就把他换了酒钱，以至于时间太久，他现在基本忘了老家在何方。

打小那样的环境，他养成了兢兢战战，胆小怕事，所以一直不得主家喜欢。他不得不怀疑他这人就如他的名一样，不满不满，没人对他满意。

在牙行与各主家间兜兜转转，他从没抬起过头，挺直过背，直到他遇到了这个女人。

3、

初遇女人那年，他十三，半大小子，没有一点那个年纪该有的张扬，低头含首，站在牙行被挑选的坪坝上。

女人一身白衣，头带一朵小白花，双眼通红，不用猜就知道她身在热孝。

她在牙行待卖的队伍中间走过，最后停在了他跟前，说了一句“就他了。”然后就和人牙子去办了买卖手续。

他其实很意外，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要来挑一个人陪她扶灵回乡。路途不近，山路也不易行，他本以为女人会挑一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毕竟孤女一人，妇人更方便。他一细胳膊的小子，实在想不通女人为何会挑他。

“会赶车吗？”刚出了牙行，女人就问。

“我，我，我不会。”他还是那个胆小的人。

女人已坐在了车辕上，“叫什么名儿啊？”

“啊，请，请东家赐名。”他局促不安，但还是懂下人的规矩。

女人一边打整着衣摆，一边说道，“我没那么多讲究，你原来叫什么就还是叫什么吧。”

“钱~不~满”，他说得小声。

“呵~，这名儿挺有意思。”女人自嘲似的笑了下，把马鞭丢给他，恢复了一片淡然，“赶车，走了。”

第一次，有人说他的名字有意思，虽他那会不明白女人的意思。但那语气中没有带着不满，也没有一点儿惧意，只是个名字而已。

他抬头接过女人扔来的马鞭，爬上辕，“驾！”。

那年，女人十六。

她想过好日子，于是自己把自己嫁进了城。可盖头还没被挑开，她的新婚丈夫就纳了小妾进门。

读过几本书清高的爹爹不忍她如此受辱，上门理论，活活被她的婆家气得一命归了西。然后，有官相护的婆家，一纸体书，几两碎银，就将她打发了。

马儿嘚嘚跑起来，拉着女人爹爹的灵柩，载着他俩，向女人的老家而去。

4、

女人的老家，并不富裕。三间茅草房，现在就只有她与她娘两了。在乡下，这样的家底哪还会养下人。他本以为扶灵之后，他又会被卖了，可女人对她娘说，“娘，他名儿好。”

她娘叹口气，抚着女人的脸，“傻儿啊。”

于是，他因为这名被留了下来。

女人平日刺绣之余，总会连名带姓的喊他。开始听到“钱不满”几个字时，他还会心发颤。实在是小时候的记忆太过深刻，每当连名带姓被叫时，都是他那爹怪他生得不是时候，怪他运道带坏了家里，对他又是耳光又是脚踢。

后来，时间慢慢久了，他倒喜欢上女人喊他的名字了，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活生生，不是什么灾星，而是有用处的人。

可女人倒不这么认为。“钱不满”几个字，于她只是一种警示，不贪心不外访，困在害死爹爹愧疚里的封条。

5、

女人坚持守孝三年，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哪怕她的刺绣换了高价，哪怕教他读书识字，他做到了挺胸抬头，进步神速。

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拿他没当下人的老人总会问他怎么办。

他慢慢知道女人心里的苦，慢慢心疼这个教自己学识的半路师父。他会找机会带女人出门吹吹风，会找借口携女人上山摘摘花。他想告诉女人世界很大，人生很长，爹爹的死只是个意外。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自女人出孝，他仗着越来越壮的身体优势，强拉着女人上街赶集，逛庙会看大戏。女人一天天走近心里，若她偶尔一笑，他会觉得今天吹的风都带着甜。

可还不够，女人还是把自己困在那场意外里。

所以，他一寻思，找了个大大的瓦罐，放在女人面前，“从今日起，我会去挣钱，就放里面，总有一天，钱，会满的。”

6、

自那以后，张家下田李家插秧，能挑能抬，偶尔还帮算算账。他不挑不选，乡里没活儿了就去镇上找事干。不为其他，他只是想向那个女人证明：钱可以满，人应向前看。

一枚一枚的大钱被丢进瓦罐，女人看着一天天钱多起来的瓦罐，心上的那根封条也慢慢有了启封的姿态。从她第一次问他“这钱什么时候会满”时，他就知道，他这方法是找对了。

如今，又过去了好几年，女人将自己刺绣所得也丢了进去，和他一起努力着让钱满起来。每当他俩一起数钱，特别是够穿成一串时，女人脸上总会充满笑意。

瞧，现在，她都可以和他开着玩笑，一起坐一桌吃饭了。

“怎么还没出来！饭都上桌了。”女人在前屋喊吃饭，他傻乐乐的抱着瓦罐出了门。

女人和她娘看着他把罐子抱出来，眼里有着不明所以。但他没给他们娘俩说话的机会，直接在瓦罐放在了桌上，打开了盖子，对女人说道，“看，钱，满了。”

女人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良久之后，她站起身，摸着罐口的大钱，“钱，真的会满呢！”女人侧身对她娘说，“娘，钱真的会满呢。”

老妇人拉着女人的手，“傻儿，我早就说过，你爹不会怪你。”

“娘，我一直都知道爹不会怪我，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上门去找那家人理论了。”女人抹了一把泪，“我只是自己过不去，为何要贪那些不是自己的东西，踏踏实实自己努力，我也是可以的。”

老妇人也是眼泪直流，“好好好，你走出来就好，我也放心了。”

女人转头对他说，“钱不满，谢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也不知是不是福来心至，“要谢，要不就嫁我吧。哦不，我是下人，我嫁你也成。”

女人一听，“钱不满，你个傻样！”然后他看着女人红了脸，似带着糖裹着蜜，直甜到了他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