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为圆梦重访金陵（第11节）——把酒言欢
本来此次江南之行，曹雪芹就是为了给《红楼梦》寻找一个愿意出资刊版的东道主。而那尹继善又因仰慕曹雪芹祖父曹寅之故，决意寻找曹家后人。两相凑巧，曹雪芹便在十几年后又重回金陵。
孰料，到了金陵总督府，曹雪芹与江南士人相处不来，与东家尹继善也有了误会。一时间去留难定，好不尴尬。正巧此时，脂砚斋出现了。这对雪芹而言，真是莫大的慰籍。
‘脂砚兄，你怎么来了？你真是从天而降呀！我……我……’望着突然冒出来的脂砚斋，雪芹满眼泪花，哽咽着说道。
‘霑哥儿，你到江南快三四个月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怎么能不着急了？还有你的《石头记》写地如何了？很多人跟我打听。我急地没法，只有来江南找你了。你过地可好……’脂砚斋一时心酸，说不下去了。
曹老四一看二人如此模样，笑着说道:‘两个爷们儿家，怎地见了面如女子般？快坐下，坐下慢慢说。’ 他热情地招呼二人入席，给二人斟满了酒。于是三人坐下，攀谈了起来。
‘脂砚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会认识曹大叔了？’雪芹满脸不解地问道。
‘提起这个，兄弟，我要责怪你几句了。你来金陵总督府做西宾为何不与我说？就连敦敏敦诚也瞒着我。要不是我逼问地急，他俩才告诉我。你真是狠心啊！’脂砚斋神色凄然，默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雪芹见他如此伤怀，心中甚是难受。一时间又想到自己在金陵的尴尬境况，终于压抑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脂砚兄，我并非故意瞒你呀！若不是你，我曹雪芹怎么能活到今日？若不是你，这《石头记》怎么能写地出来？你于我恩同再造呀！这份情意，我曹雪芹来生都不能尝还呀！’
雪芹越说越伤心，意大哭起来。脂砚斋见他这样，不再责怪，连忙完慰他:
‘兄弟，你别这样说。我不是怪你，我是担心你呀。两江总督府乃是非之地，你素来耿直，不谙人情，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我想你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雪芹听了此话，止住了痛哭，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着。今时今日，在至友面前，他满腹的辛酸与委屈便再也藏不住了。
自从来了金陵，他咬牙走了很长的路。他以为自己坚强地不会再流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在至友面前，他竟脆弱地一句话就泪流满面。
窗外，朗月当空，静静地照着这个无声的小院。大家都默默无语，唯有雪芹隐忍啜泣的声音在屋内轻轻回荡，撕扯着雪夜的寂静。
过了许久，雪芹才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端起酒杯，声音颤抖地说道:‘仁兄，我敬你一杯。你不远万里来看我，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我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请！’
‘兄弟，什么也别说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干！’脂砚斋也不禁神色动容，哽咽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曹二爷，这位大爷，你俩都别伤心了。今天好不容易相聚，应该高兴才是。哭哭啼啼地多不好！来来来，吃菜，吃菜！菜都要凉了。’坐在一旁的曹老四见雪芹情绪好转了一些，赶紧出来解围。
雪芹一听，笑了，‘是呀，仁兄，我们应该高兴才是。贤弟我方才失态了。我自罚一杯。’说完，头一仰，又一杯酒下肚了。
‘话说回来，仁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会认识曹四叔了？’雪芹很是不解，问道。
‘这个只能说是天意。我十天前就来了金陵。想着去总督府寻你，可又不知你还在不在府里。一连几天找不着门路，总也进不去。哎，别提多愁了！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到这里，脂砚斋一脸苦笑。雪芹自责不已，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随后，脂砚斋又继续说道:‘不巧，前几日我到一酒馆吃饭，偶然听临座几个食客说什么，这姓曹的真是狂妄自大。要不是看尹大人的面子，我非将他赶出金陵不可。我一听就知道是兄弟你。于是，我就使了点儿银两，跟其中一个人打听到了你的消息。’
脂砚斋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雪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仁兄，我……哎，真是一言难尽。当时走地突然，你又在外地做生意。我就想着等安顿好了再与你联系。后来听敦敏说，你生意失败，亏了一大笔钱。你若知道我这样，肯定会寄钱给我。我怎么能再拖累你了？所以，我只好不与你联系了。’
雪芹说完，连声叹气。脂砚斋也一声不吭，眉头紧锁，兀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言语。屋内又陷入了沉寂。
见此，曹老四连忙笑着插言:‘那天，我在府衙外正跟一个衙役打听二爷您的消息。突然，这位大爷走过来，问我是否认识曹霑曹二爷。我一听，当然认识。这不，就把贵客请到我家了。真是天意呀！’
‘原来是这样！曹大叔，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敬您一杯。’听完曹老四一番话，雪芹从伤感中回过神来，笑着饮完手中的酒。
‘二爷，您客气了。我曹老四原是曹家下人。当初曹老爷在世时，对我们一家百般照拂。雍正朝，曹家被抄，我们这些下人死的死，逃的逃。幸好我命大。抄家前几天获老爷恩准回乡下安葬老母，这才逃过一难。唉，天意弄人啊！老爷太太他们……可受苦了！……’
曹老四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大叔，您别说了。我才不哭了，您又来了。今儿高兴，咱们只管喝酒。’雪芹拍着桌子，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真是何以解忧，唯有美酒！
‘贤弟，你的书稿整理地怎么样了？后四十回写完了吗？’脂砚斋放下酒杯，急切地问道。
‘书稿前八十回全整理好了。就是这个东家尹大人不喜欢我的做派，也不喜欢我在书里写的东西。不知道他肯不肯给我出资刊印啊！后四十回，我实在写不下去了。我，写不出来了！’
雪芹说完，叹气不止，竟自顾自地一杯又一杯地喝起来。古人云，借酒浇愁愁更愁。这酒一杯杯下肚，如坠苦海，雪芹不禁又泪湿双眼。
‘贤弟，别灰心。我这次来就是为你书稿刊印一事。既然你还有十几回没写完，那我索性再多住几日，等你把剩余部分写完，我一并带回。我在北京给此书找了一个大主顾，很有来头。就是他让我专程来找你的。’
脂砚斋一边安慰雪芹，一边把身旁的包裹打开，向雪芹说道:
‘你看，这是五十两白银。是那个主顾付的订金。等剩下的书稿写完整理好了，他再付你五十两白银。还帮你把书稿印出来。’
‘仁兄此话当真？’雪芹一听，从位置上弹了起来，兴奋地抓住脂砚斋，连声问道:’‘这位主顾竟这样喜欢我的《石头记》？他是谁？我……我真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雪芹说着说着，竟站了起来，在屋里高兴地走来走去。
‘贤弟，是真的。我没骗你。这位善人没告诉我确切身份，但这五十两白银就是证明。另外还有一张五十两的凭证。到时你只要把书稿写好交给那个主顾就可以了。’脂砚斋说完，又把一封书信从怀中掏出，替给了雪芹。
雪芹连忙接过书信，在灯下拆开仔细一看，竟然全是真的。他一下子呆住了，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泉涌不止，不一会就把胸前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不知何时，风把一扇窗户吹开了。寒气袭来，三人都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脂砚斋走过来，拉着无声流泪的雪芹来到窗前，指着爬上半空的月亮对雪芹说到:
‘霑哥儿，古人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少年时，遭逢大难，亲人离散。如今，又流寓金陵，受人白眼。这人世间的苦你都尝了个遍。现在，苍天有眼，你的心愿一定会如这月亮般圆满的。’
顺着脂砚斋手指的方向，雪芹看到一轮明月挂在半空，它是那么皎洁，那么安静，那么温柔。它无声地穿透浓重的黑夜，把万丈光辉轻轻洒落在皑皑白雪上，照亮了夜晚，照淡了黑暗。
从古至今，它唤醒了许许多多迷失在黑暗中的灵魂，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此刻，它又将照亮雪芹的人生之路。
望着眼前皎洁的月光，雪芹心中的伤感慢慢消退了。不久以后，他的梦想就会实现。他的人生就会圆满。他为什么要流泪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想到这里，他止住了眼泪，转过头对身边的脂砚斋说:‘仁兄，謝谢你！我一定会把后四十四写完的。我决不会放弃的！’
脂砚斋听雪芹如此坚定，竟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拉着雪芹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二爷，真是恭喜你呀！我不知道你写地啥书，但我相信一定是好书。’曹老四边给二人倒酒，一边安慰雪芹:
‘当年曹老太爷就特别喜欢读书写书。他跟江南很多读书人都有交情。记得有位叫洪稗村的，很有名气，还来过咱们府上。那天，太爷在府上演《长生殿》，好像就是这个姓洪的读书人写的。真是热闹啊！’
说到此处，曹老四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眼前浮现出了江宁织造府旧时的光景。
(注:洪稗村，即洪昇，1645年—1704年，字昉思，号稗畦，又号稗村、南屏樵者。汉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是中国清代戏曲家、诗人，与《桃花扇》作者孔尚任并称“南洪北孔”。代表作《长生殿》）
‘这个我后来听父亲讲过！’雪芹接过话头说道:‘只是听说这位洪先生那晚喝醉了，在乌镇失足溺水了。太爷爷听说了此事，内疚了很久。太爷爷是个爱才的人。他自己文章也写地好！可惜，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啊！’
讲起家族往事，二人心里一阵悲哀。脂砚斋也跟着伤感不已。
‘想我曹家，四位织造，四次接驾，仰不愧朝庭，俯不愧百姓。最后却落地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人世间，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都是虚妄。到头来，白茫茫一片，一场空！一场空……都是一场空’雪芹说着说着，激动不已，心中悲愤难平。
门外，一阵寒风吹来，扑扑地拍打着窗户，灯光忽地摇曳不止。此时，天地皆白，正如这人生一样，什么都留不下来。三人各自无语，低头喝着闷酒。
过了好一会儿，脂砚斋打破沉默，拍拍趴在桌上的雪芹说道。‘贤弟，你在尹府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天寒地冻，路不好走。你索性就在尹府把剩余的十几回写完。写完咱们一道回北京去。你看如何？’
雪芹不语。脂砚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睡着了，一杯酒翻倒在手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曹二爷醉了，今夜就让他歇在这儿吧。明早再送他回尹府。’曹老四看着醉地已经不省人事的雪芹，和脂砚斋一起，把他扶进一间房内躺下了。
随后，二人也各自歇息去了。
第12节: 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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