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无为的男人，无论年纪，一夜暴富之后，总会计划着养几个年轻漂亮……
[引子]
这座大堤，横亘在江边；这条江水，横穿了城市。
大堤刚刚落成几个月；江水已经流淌了数万年。
河滩示意图
[温建国]
温建国今年十月一号刚满五十五周岁，五年前他就从国营化工三厂病退了。现在，他的徒弟们在化工三厂最高的办公楼和积料塔上挂出了“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的巨幅锦旗，成了这处江边的一景。
这处江边从很久前就有一个名字，叫乱石坝。除了汛期，那几公里长的一滩乱石总是显眼地摆放在这里，时常有人会去抓几只蟹、钓几尾鱼、网几条虾，或者点几堆火。这是一处休闲的好地方，但温建国并不喜欢这样的休闲，不过他倒也常去乱石坝，是去捡几块石头。
塑料脸盆示意图
[蒋丽琼]
蒋丽琼把塑料脸盆适度力道的摔在地上，这样不至于摔坏了脸盆又能摔出很大的声响。她说，捡捡捡，成天只晓得捡石头，屋头洗衣机坏了不晓得修，要交气费了不晓得交，只晓得捡你那些鬼石头！
温建国马上过来赔笑脸说，我来修我来修，洗衣机坏了我来修。跟你说，我今天捡了一块石头，霸道惨了！边说边从塑料袋里面拿出一块柚子大小的石头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然后用抹布抹干。
蒋丽琼斜着眼睛瞅了瞅那块石头，普普通通的鹅卵石，只是红色的底上似乎有几个汉字状的天然纹饰，于是她仔细看了看，慢慢地念道：九九归一。
《新闻联播》示意图
[杨世为]
杨世为正在吃晚饭，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头肉，半斤老白干，还有一碗米饭。刚吞了一盅，就听见温建国在门外喊。
杨世为说，格老子的，晓得老子今天有猪头肉，你就来了？温建国神秘地一笑，今天我得了块宝贝！
杨世为说，你的宝贝吊在你裤裆下的嘛，啷个又出来一个？温建国抓过杨世为的筷子夹了一大块猪头肉说，爬你龟儿子的！跟我去看了就晓得。
杨世为说，等我把《新闻联播》看完了再说……
杨世为把眼镜取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又戴上说，是有点稀奇，“九九归一”，是块福石哟！
杨世为也喜欢捡石头，和温建国一样，没其他爱好，要不就两个人凑到一起杀几局象棋，相互骂对方是鸟棋。
奇石展示意图
[董富贵]
董富贵是个收藏家，同时也是个炒家，八十年代从五金公司停薪留职出来倒邮票，猴票和文革票让他狠赚了一把。随后，主席像章和古玩更是让他赚得肥头大耳。前几年，他又爱上了那些冷冰冰、硬梆梆的石头。
眼下，他和市博物馆搞合作，举办了个奇石展，还专门请来了香港和东南亚的收藏家，这一方面抬了自己的身价，另一方面说不定还能把石头卖个好价钱。
杨世为和董富贵有些交往，董富贵还曾经买过他几块石头，给过他百把块“劳务费”。这次奇石展，董富贵送来了两张参观卷，并对杨世为说，这票外头要卖几十块哟，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朋友，就白给你两张。
在奇石展上，来自香港的收藏家看中了董富贵的一块石头，当即就扯了张支票，在上面写了一个“1”，后面又写了六个“0”，递给董富贵。董富贵在那里愣起，半天没个反应。最后，收藏家的秘书开口了，我们老板要买你的石头，这是汇丰银行的支票，上面是一百万美元。随后，现场的闪光灯把董富贵的眼睛都打花了。
温建国和杨世为张着嘴巴看闪光灯里的董富贵，再看了看收藏家要买的那块石头：柚子大小的鹅卵石，青色的底上有几个汉字状的天然纹饰“一帆风顺”，那是奇石更是福石，与温建国的一样，是真真实实如假包换的天然奇石，没有经过人工的。
很多很多美圆示意图
[温建国]
温建国晚上睡不着了，他翻个身起来，起来就把那块“九九归一”仔仔细细看一遍，再睡。睡不着，再翻个身，翻个身又起来，又起来把那块“九九归一”仔仔细细看一遍……最后他把那石头枕在头下才算睡着，但刚睡着又醒了。
过了几天蒋丽琼说，你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干啥子，吃多了不消化？温建国说，我在想那一百万美元。蒋丽琼说，一百万美元，两百万美元呢？还不是别人的，你想得睡不着觉又有啥子用？温建国笑了笑，他是笑蒋丽琼的目光短浅，他也在笑他自己的心思。他对蒋丽琼说，你想，董富贵那块石头上有个“一帆风顺”就卖了一百万美元，我那块石头，也是货真价实的鹅卵石，天然的石头，但上面有啥子？有“九九归一”四个字！
那又啷个了？蒋丽琼还是不理解。温建国笑她说，他是“一帆风顺”卖了一百万，我是“九九归一”那不是要卖九百万呀！蒋丽琼手头正织着的毛线裤子掉了下来。
当天下午，温建国就去了趟市里最大的珠宝行，买了一个盒子，花了八百八十八元人民币。那盒子是檀香木的，镂空花雕，折角处还包了18K的金帛。他把“九九归一”放进盒子里，准备去找董富贵，找他推荐那个香港收藏家。他很后悔，当时没有想到这块“九九归一”，后悔没有记下收藏家的联系方式。现在只能找董富贵帮忙了。
尖叫示意图
[蒋丽琼]
蒋丽琼的叫声把温建国惊醒，那是一种惨无伦比的叫声，像是失去了四十五岁时怀胎生下的独苗儿子，甚至比那还要惨。
温建国猛地翻身起来，看见蒋丽琼呆呆地站在衣柜前，衣柜里的衣服散了一地，衣柜里的那只装着“九九归一”的盒子无了踪影。
本打算今天一大早就抱着“九九归一”去找董富贵的，但有人却捷足先蹬了。那是九百万，而且是美元。双色球特等奖也不过才五百万，人民币。从一数到九百万，不吃不喝不睡，连续不断地数，也得数一百多天啊；而九百万美元，更是等于七千多万人民币，从一数到七千多万，不吃不喝不睡，连续不断地数，也得数两三年啊！
“保镖”示意图
[杨世为]
杨世为正在家中吃早饭，昨晚的剩菜扮面，吃得有滋有味。要吃完时，就听见温建国在捶门，杨世为你给我出来，把老子的石头还来，不然老子跟你拼命！
杨世为打开门，门外的温建国手里提着菜刀，蒋丽琼在他身后努力地拉着，不然他就会像一条挣脱开铁链的藏獒，爪要见血，牙要拌肉。
杨世为说，你要干啥子，疯了？温建国吼道，老子的石头被偷了，肯定是你干的，只有你晓得我有那块石头！杨世为说，啥子石头，老子不晓得你说的啥子！温建国吼道，你个龟儿现在还装，看我不砍死你。还好有蒋丽琼拉着，他只能用脚踹向杨世为。
这一踹的力度不小，杨世为自然也冒了火，他冲里屋喊道，大双小双，把刀拿出来，今天老子要看血了！
杨世为的两个儿子二十有五，还没婚娶，高中毕业后就在家附近打打短工，帮人照看录像厅什么的，打架也是常事。
蒋丽琼说，建国，莫打了，我们回去，报案，让警察来治他们！温建国收起脾气说，杨世为，你给老子等到，你给老子等到坐牢敲沙罐！
抓捕现场示意图
[秦强]
秦强还在屋头睡觉，正梦见要突破小超市收银员凤妹的最后防线，警察就破门而入了。他们在床上按住秦强，将他双手反扣，用他的皮带梆了。然后问他，你叫啥子名字？秦强说，秦、秦强。警察说，带走！
秦强没吃几招，就招了，那天早上，准确地说是清晨四点多，他从麻将馆出来，输得身无分文，看见一户人家没有关窗，就动了歪念。虽然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在衣柜里翻出个精致的盒子，就带走了。可回家一看，那盒子里装着块石头，差点没气死。警察问，那石头呢？秦强说，在我家呢。警察说，放屁，找了半天，只找到个盒子，根本没找到石头。说着又是几招过去。秦强吞了口血说，在，在，真的在，我拿它来垫门了……
55岁老男人梦中美腿女学生示意图
[温建国]
温建国领回了“九九归一”，虽然它当了几天垫门石，但还完好如初。警察接过锦旗说，石头给你找回来了，现在的问题是给犯罪嫌疑人定罪，定罪的标准要以你这块石头的价值来判断，你说说，你这块石头大概值好多钱。温建国笑眯了说，九百万吧。警察呛了口茶，又听到温建国说，是美元哟。警察差点就把茶吐了他一脸。
最后，警察说，这个问题我们很难处理，你需要去作鉴定，物价鉴定，作了鉴定检察院才能给犯罪嫌疑人定罪。
回到家里，温建国把“九九归一”放进新买的保险柜里，保险柜的底座用水泥固定在床下的水泥预制板上。美美地睡着了，就连窗外修滨江大堤的卡车发出的巨大声响也不能把他闹醒。明天他就要带着石头去做鉴定，那将是九百万美元，不，可能比九百万美元还多的钱。有了钱，他可以修个展览馆，里面放满了他捡的石头。他还可以送孩子出国留学，去美国，去英国。他还会养几个姑娘，大长腿的女学生，嫩的像在古墓里沉睡了千年的丝绸，一碰即化，化在手里，更化在心里。正梦到这里，蒋丽琼翻身一甩手，打醒了他，他看看蒋丽琼，睡得死死的，就是夜里能见度不高，她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
天终于亮了，温建国艰难地爬进床下，打开保险柜取出了盒子，盒子里是“九九归一”。
“火三轮”示意图
[陈青林]
陈青林昨晚和老婆吵架，被撵了出来，在兄弟伙曾三娃家里待了一夜。早上琢磨着找点钱给老婆买盒面霜解解她的气，于是问曾三娃借半天火三轮用。曾三娃爽快，二话不说就把CJ牌照的火三轮车钥匙给了陈青林说，你娃是该好生哄哄你堂客，莫一天到晚吵架，吵了架又被撵出来。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你一被撵出来就找我，我想约娇娇美容院的幺妹来屋头过改善一下生活都不方便。
陈青林就开了曾三娃的火三轮出门了，出门就遇到了刚从屋里出来的温建国俩口子。
温建国对蒋丽琼说，今天我们坐个火三轮到车站，这样快点，到了车站我们再坐公交车去鉴定所。蒋丽琼说，要得，反正买盒子买保险柜也花了钱，再多花几块钱坐个火三轮也无所谓。两人就抱着盒子挤进了火三轮。
去车站的路只有一条，而且是条老路，本来就坑坑洼洼，加上修滨江大堤的卡车来回运士石，就让这路更不好走了。温建国看了看前面的一辆大卡车骂道，压压压，路都压烂了，回去压你屋头的小姨妹嘛；再看了看路边挖线沟的民工骂道，挖挖挖，各人回家挖你们的自留地嘛！
陈青林听到温建国的话笑了，扭过头来冲温建国说，老师你还幽默哟。当他把头转回去时，正看见前面的卡车翻了，右后轮压进了民工们挖的沟里，车上的鹅卵石散了一地。而陈青林来不及刹车，对直撞上了鹅卵石堆，也翻了车。
滨江大堤示意图
[温建国]
温建国醒来后就问，石头呢。医生问，你是不是医保。温建国说，我管你医保不医保，我要我的石头。医生于是在本子上写下：自费。
温建国打的回到出事的地方，市政已经清理完现场，处理完事故的警察也准备撤离，地上只有一些小碎石。温建国问民工，有没有看到我的石头？民工说，没有。温建国又问，就是那个用盒子装起来的石头。民工说，盒子在警察那里，但已经压坏了。温建国问警察，盒子呢？警察问，你哪个？温建国说，我翻了车，我要我的盒子。警察说，那你跟我回局里面去说。
从派出所出来，温建国拿回了盒子，但没有石头。警察告诉他，当时是看到石头，不过那是一地的石头，谁晓得哪块石头是你的？
温建国又赶回出事的地方，民工说，那些石头是拉去修滨江大堤的，你去工地看一下，可能还找得到。
温建国来到工地，看见一辆辆卡车正装着一车车石头向施工处行进。温建国冲到一辆卡车边要想爬上去，哪想这卡车的轮胎就有他人那么高。随后，工地的保安赶来制止了他这种自杀式的行为。
温建国看着一辆辆卡车将石头卸下，推土机又把它们堆进施工现场，它们就这样被筑进了滨江大堤。
温建国发出哀鸣般的声音，我要我的石头。工地的负责人问，你的石头值几个钱？温建国说，九百万，美元。一些人笑起来，负责人顿了顿说，你知道这条大堤的造价多少吗？三十五亿六千万人民币！大堤修好了，可以保卫江岸两侧千千万万人民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你一块石头能干什么？再说了，能为建设城市出出力，也光荣，就当是做四化建设的螺丝钉嘛！说完，他轻蔑地笑了。
滨江高档楼盘示意图
[后记]
大堤落成后，沿着堤岸修了很多高档商品楼盘，其中每套房价都不下百万人民币，单价接近万元。与此同时，温建国居住了几十年的化工厂老宿舍也拆迁了，拆迁安置费是每平方米一千八百元。
乱石坝依旧滩在江边，除了汛期。在那些钓鱼抓虾的人群中经常会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会对这些人说，你们知不知道这条大堤造价多少？三十五亿六千万人民币，再加九百万美元！这些人早就，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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