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些日子没给你写信说说话了。
前些天你父亲过来家里做客,走的时候说后院的葡萄树,有些树藤已将爬到临街边的电线杆上了,问我要不要铲掉它。我才想起来那棵树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向来对水果不感兴趣,奈何你爱吃葡萄,想起种这棵树时,还花了一下午搭了一个葡萄架,如今树藤枝桠早已布满架子,延伸到旁边的梧桐上去。现在是冬天,没了叶子,就剩一大团干枯的树枝。夏天的时候我回老家避暑,院子就给了你父亲打理,他说邻居家的几个孩子经常翻墙进来够葡萄吃的,他怕孩子受伤,就索性不锁院子的门,只把房门锁了。他现在见我也不流泪了,只是说些家常里短,看着身体还算硬朗。他一直说让我去家里坐坐,因忌惮你母亲还生我气,我也一直推脱。这次回来,打算住久一点,决定挑个节日还是过去看看吧。我走的时候,我母亲要我卖了这里的房产或者直接给你父母住,后来你父亲说不要,我决定还是留着这个小院子吧,一来也是喜欢这里,南方气候暖和一点,我的膝盖也不痛了;二来也是因为你。
自相识以来,我在你身边总是愚笨的。你对什么都充满了热情与兴致,我却是墨守成规的。以前我写的那些文章,你也从来不看,说一个男人整天窝在屋子里想出来的东西,没什么可看的价值。你总是带我去看新的东西,新的地方。结婚的时候,我其实是有自卑的,觉得配不上你,怕你受委屈。你母亲也跟我通过几次电话,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却一直坚持,让我感动至今。那时我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说喜欢我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可是后来你却说叨我来,你爱出去玩,自然黑了点,老是说我一个大男人比你还白不像个样子。为此夏天的时候,我专门大中午到太阳下面晒,结果中暑昏了过去。你当时吓了一跳,又笑我蠢,我怄气一晚上没吃饭,可恶如你把点心零食摆了一桌子,在我面前边吃边看电视还笑!那时我真的好饿啊!不过那个夏天我确实晒黑了不少,只是秋天在家里养伤的时候窝了几个星期不见阳光,反而捂得更白了。
想起那次,我现在都对马啦驴啦这些动物心有余悸。过节邻村来的戏团的马,你调皮骑上去,它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非要我也试试。至今仍记得那匹枣红色额头有一小块白色的高头大马,你比我矮了一头,扳着马鞍,踩着马镫就呲溜骑上去了,我却怎么都爬不上去,总觉得那个马鞍不坚实,踩了马镫用不到力。后来养马的推着我上去了,那匹马突然好像受惊了似的跳了一下,我还没坐稳就跌了下来。你刚开始笑的,发现我膝盖受伤又流起泪来。我其实不痛,只感觉左腿都麻木了,看着你吓得掉泪只得安慰起你来。后来戏团的伙计背着我去诊所,又去拍了片子,大夫说膝盖有条裂纹,要打石膏在家静养,你又自责起来。看你眼睛通红,我也有点心疼了。我本来就是爱安静的,在家养病看看书也不算是太大的折磨。而我知道你可能因为内疚也一改常态尽心尽力伺候我,给我做饭。想起你做的菜,我都是要笑出声来的。那是我母亲还没从老家过来之前,你做了一个星期的菜,不知是从网上还是邻居大妈小媳妇那里学来的手艺,炒土豆丝,啊不,应该叫炒土豆条,有一面都是黑色的,盐也放得太多了,煎鸡蛋总是把火开得太大,来不及翻就烧糊了,那时养病煲的骨头汤倒还是可以的。而我怕你不懂,在旁边指挥你又嫌我唠叨,非要自己一个人做,你这个倔脾气啊!以前都是我做菜,你总挑三挑四的,现在你做了,终于知道这其中不易了吧!可是我也知道你从小在家娇生惯养,做不了这些事,也怕油烟呛到,碰到刀叉什么的,不想你受伤。只是我母亲对此颇有微词,说我把你惯坏了,娶了个菩萨。说起做菜来,知道你爱吃水煮鱼,又说我做的切片切得太厚不好吃,你可知道,切得薄了火候就难以掌握了,稍微把握不好,就会把鱼煮烂,咱家那种灶台可胜任不了。不过经过这几年练习,现在保证能让你满意,要是你还在就好了。记得后来伤好的差不多了,你也不提出去玩的事,单位的效益不好,大多时间都是空闲,你就偷跑回来陪我,看我写的文字。其实我是很希望你能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写文章的人大都是慢性子,喜欢一点点品味生活的细节。而你却总是贪多贪新鲜的,总感觉好像着急着赶时间体验这世界的美好一样。你父亲也经常跟我说你:这女娃从小就闲不住!养伤那段时间我知道把你憋坏了,后来我说伤好了要去桐山,你一听高兴地蹦到我身上来,差点碰到我的腿!我母亲黑着脸瞪了我好几次!自我父亲去世,母亲一直在大哥家住,她也不放心我这个小儿子,但是又在南方住不惯,她总体是喜欢你宠爱你的,觉得你长得好看,结婚时也一直说我捡了大便宜。我有时也感叹这外貌上天赋的美好,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感到愉悦了。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稍微大点的山,总会建个寺庙或者道观什么的祭拜的地方,但也算是有了个歇脚的去处。去桐山的时候,几乎是被你拉着上去的。适逢初春,天还是有点冷的。你穿件紫色的运动装,那时还留着短发,前面的头发总是不自觉地垂下来盖着眼睛,你就时不时用手斜着往耳朵上捋,说实在的,我最喜欢你这个动作了。北方清晨的阳光照亮你微黑的面庞,你转过身来扶着额头挡着刺眼的光线,一遍遍冲着我喊,“快点啦!你好慢啊!”这时我双手撑着腰喘着气抬头望着你,你的眼睛虽眯着,却晶莹明亮,熠熠生辉。我母亲以前逢人便说,我儿媳长了个杏仁眼,要改变我家死鱼眼的传统了。山的阶梯很长,走到半山腰的药王庙时,已经到了中午。吃了点东西后去庙里参观,当地旅游部门对它还是有些宣传的,一些道观都是新建的,只是香火不算很旺,不过咱们去的时候也不是初一十五这些祭拜时间。去看李时珍的祠堂时,你跑去看那些碑文了,我就去了一下厕所。结果刚拉下拉链,就听到你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老---头----,你在哪啊----你不出来我走啦-----”我当时赶紧忍着就出来了。那些穿着道袍的个个都盯着我们看,门口的长胡子老头还训我,“这里不能大声喧哗,看好你女儿!”你本来要杠他的,却扑哧一声笑了,转身仰着头伸着小手冲我喊:“爸爸,快给零花钱!”我苦笑着拉着你赶紧走出庙里。我确实是有点显老的,毕竟大了你这么多,另外因怕山顶冷,我穿着大衣,背着登山包,一副沿街乞讨的流民样子,你却活泼得像个精灵。相对于山,我更喜欢水一些,桐山那里也是有些水潭的,但你都不在意,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傍晚了。看着夕阳渐渐淹没在如海一般地浮云之中,大自然如此壮丽,你却丝毫没了上午的兴奋劲儿,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有点冷,又觉得好困。我赶忙把大衣披到你身上,坐缆车准备下山。想想也是,都兴奋了一天了,到了山顶精神也就基本耗尽了。后来回酒店,你澡都没洗,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又怪我在山顶没给你拍照。我说你站都快站不稳了!你那时竟强词夺理说:“你可以掐我啊!”我百口莫辩,我哪舍得啊!其实那天在缆车上你就睡着了,我背着你走了两里地才到酒店,看你也不发烧什么的,只是困了,这才放下心来。你总是让我操心的。前年我一个人又去了桐山,到了半山腰就真得爬不上去了,只是李时珍的那座雕像仍在那里,我就想你要是还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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