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在春分,在2000年的3月20日。出生的那一年是千禧年,所以那一年的春分也格外特殊。那是一个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分,太阳从赤道一点一点向北回归线移动,北半球的白昼逐渐变长,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仿佛新世纪的帷幕就这样一点点被拉开,直到升到最高点。于是从那以后,我的生日就既不过农历,也不过公历,只过春分那天。作为附近唯一一个千禧年后出生的小孩,在小区里其他比我大的孩子看来,略显特殊,白冬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是1999年12月生人,明明没比我大多少,明明2000年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一个婴儿,却在四五年后成为了起哄我最欢的那一个。
12月出生的她给人的印象非常符合她的名字,就像冬日里和煦的暖阳,幼年时的我呆呆的,总是独立于人群之外,反应也总是慢人半拍,她总是会第一时间关注到落单的我,用半开玩笑的方式拉我进入人群。家里人喜欢叫我的小名阿春,在某一次被她偶然听见后,她也开始叫我阿春。在那以后,她成为了世界上第四个叫我阿春的人。柳家的怪姑娘不再是离群索居的小孩,她虽然不爱看动画片、不爱玩游戏、不喜欢热闹的场面,却总能一语惊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成为了孩子群中的开心果二号。开心果一号当然是最受人欢迎的“小太阳煦煦”,她似乎生来就有让人开心的魔法。
白冬煦家和我家是邻居,所以她轻而易举的就以一种非常野蛮的方式攻占了我的世界,她像春草,随春风席卷了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她在身边,我该如何适应这个让我不知所措的世界。她是我的向导、我的朋友,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部分,是“柳万青”的底色之一。是中和万顷森林的苍绿的不可缺少的那份白,让怪姑娘更柔和、更可爱。
于是自然的,我的每一个生日都有她在。
几乎是每一个。
除了那几年。
那几年,她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她们家没有搬家。初四那年,我父母离婚了,父亲带走了常青妹妹,我跟着母亲生活。母亲带着我去市区生活、上高中,临走之前,我希望能和冬煦交换联系方式,却没有等到她,我在车站等了很久,直到列车到站,母亲催了再催,我都没能等到她。
高中阶段的我有时为了活跃气氛会讲一些冷笑话,但是没有起到我想要的效果,夏天时候在同学们的眼里比空调还好用。又因为是面瘫,所以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自然也没有交到很多朋友。我一直奉行效率至上主义,却也会不知不觉地想起我的青梅,如果有她在身边,枯燥的题海生活会多很多乐趣吧。我只觉得心头烦躁,想要做些什么,但又过于迟钝,弄不明白这股烦躁是因为什么。母亲自顾无暇,她每日忙着工作,下班时我与她说起这事,她一边忙着洗漱,一边匆匆说一句“别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就钻进了卧室沉沉睡去。我想这句话不仅是对我说的,应该也是对她自己。于是趁着生日临近,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决定顺应自己内心的感觉,去见我想见的人,我最好的朋友。
春分日不常在3月20日,也不常是周末,但偏偏在2015年,这两个要素巧妙地撞到了一起。那一天我和母亲报备后就坐上了去县城的列车,走到以前的小区去找冬煦,顺便拜访一下父亲。
父亲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他见我来了分外开心,并祝我生日快乐,我和常青玩了一会儿后和他们说了再见,去隔壁敲门,却被她父亲告知她正在医院住院。她的心脏病好久没发作了,难道是因为重感冒?我买了蛋糕水果和花,从没感觉从家到医院这趟车程有那么漫长。想必我也是得了心脏病了。现在想来,那是寄生在心脏的相思病,不致命,却足以在心中完整的烙上另一个人的名字一生。
病床上的她腿前摊着一本数学教辅书,右手上埋着留置针,身上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长发松松地扎成一个低马尾,垂在她的右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眼镜,银色金属框的,很适合她。
窗外的天气很不错,如果放在以前,她大概会叫上三五好友前去郊游,现在却被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病床上。
她以前也并不喜欢学习,尤其是数学。
在我们不常联系的这一年里,她变了好多......
“您好,我没有输液,不需要换药......诶?阿春,你怎么来了?别在那里傻站着了,快过来坐。”
“对了,还没来的及和你说,生日快乐啊!”她嘴角边的两个梨涡轻轻泛起,笑得明朗。
我一时无言,只是站在她的床前。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封住了我的嘴,我脑海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不对,你不是阿春,不管你是谁,快从她身上下来!”
她一句话就抚平了我纷乱的思绪,她明明还是一如往常,什么隔阂,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隔阂的。我没来由的自信起来,无论多久没见,我们一定都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彼此。
我笑了,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一二。
“你最近有着凉吗?”
“嗯......还好。”假的,明明鼻音就很重。
“你要注意身体啊,春天了,倒春寒很容易感冒的。”
“放心啦,万能的煦煦大人怎么可能会有事呀,小柳子,快把你买的小蛋糕呈上来,我要给你过生日!”
骗谁呢?这下谁还能分清煦煦大人和国宝啊,黑眼圈都能媲美熊猫了!分明就是熬夜了。
我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蛋糕给她看。
“果然,你还在用这款设计!我当年就说这么做蛋糕最符合你的气质了!你看,你叫万青,性格还有点冷,蓝色和绿色就是最适合你的颜色;现在柳枝刚发芽,雪刚化,1/4蓝,1/4绿,再用1/2的白色做主题色,完美。”
我还在偷笑,被她扫了一眼:
“小柳子,你是不是剩一句什么话没说?”
我收回笑意,清清嗓子,正声道:
“不愧是煦煦大人,真是完美的不得了的设计,赞美煦煦大人!”
她脸色微红,其实我也知道她自从初中就没再用过“煦煦大人”这个称呼了,她只是想缓解一下我们之间凝固的气氛,她一直是这样开朗可爱的人。
“咳,好啦,你快去拉上窗帘,把蜡烛点上。”
我只是依着她。
“闭上眼睛,把蛋糕端好咯。”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被放在了我的头上,紧接着,微微发抖的歌声传到了我的耳边,围在我的身旁、心上,是挚友真心的祝愿。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吹蜡烛吧阿青。”
我轻轻吹灭了蜡烛,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有些暗淡,还有些发红。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吃蛋糕吧。”
她坐到了床边,和我隔着一点距离。
“阿春打算考哪个大学?”
“我的话,H大吧。”
“好好说,你就那点实力?你是不是傻?”
“那就,J大?”
“这还差不多。”
她收回了目光,片刻后又看向了我,这次是坚定的目光。
“阿春,我会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一定。”
我很开心,我很开心我们的人生轨迹就此重叠了,煦煦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于是我彼时只是轻轻的回答了一声“嗯”,并不知道她日后会付出怎样的努力,更不知道她是因什么进的医院。好在在这之后,我们的交集变多了,父亲没有再娶,母亲也没有再嫁,我和常青就有两个家可以住。寒暑假的时候我就会去父亲那边住给她补习,相对应的,常青就会去陪母亲,煦煦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高考时候稳定发挥,考上了J大,成为了家乡小城的状元。
24岁的生日这天,我循着记忆回到了家乡,去冬煦的家里拜访她的父母。冬煦是家中的独女,自她去世后,伯父伯母就非常伤心,至今没有走出痛失爱女的阴霾。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还记得我的生日,不,这并不算出乎意料,毕竟冬煦从小就和她的父母关系非常好,自是无话不谈。二老见到我后开心了许多,前段时间我来拜访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他们女儿的心意被珍而重之。我们谈了很久,直到我准备回城。我们聊到了九年前的那次生日,她的努力和她的成就,看到了被摆在冬煦房中桌面上的高中毕业照,毕业照上的她笑得特别开心,那是她努力时光的证明。煦煦的父母这次特地把她的照片又洗出来一份给我保存,毕竟,在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以后,我们两家也算一家人了,我会接下她的责任,好好照顾两位老人,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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