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陈师娘是我们小学民办教师陈老师的妻子，她长得高大而健壮，黑黑的皮肤，大手大脚，外号“酱油瓶”！她和我们陈老师白皙、苗条得犹如大姑娘似的形象比起来，实在不相配！但她干庄稼活是把好手，像男人一样，田里地里山上样样在行，麻利又爽快！这正好弥补了文文弱弱、农活啥也做不来的陈老师的不足。她的性子也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说要干啥，就马上行动，一点不犹豫！有一次她和我们陈老师为了一点儿小事闹别扭，她说她不活了，果真去拿来一瓶农药拧开盖，当着陈老师的面“咕咚咕咚”像喝白开水似地灌进了肚里。吓得我们陈老师先就瘫在了地上……
这次是她牙痛，捂着肿的胖胖的腮帮来找我师父，要求拔牙！可师傅不在，带两个病人去了县医院做检查，不到傍晚可回不来！县城离开我们村得有七、八十里地哩！这可急坏了她！她便呲牙咧嘴地缠上了我：要我给她拔牙！
这简直是开玩笑！我哪里会拔牙呢？我跟着师傅学医才一年多，统共只看到一次师傅给人家拔牙，那还是刚学医没多久的事，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师傅好像说过一句话：“牙疼的时候不能拔，因为牙根发了炎，会引起感染，还会……”
可是，这个陈师娘又发了倔脾气：死缠烂打，一定要我给她拔，说是她实在疼得受不了，吃止痛药、打止痛针都不管用。她说她上午已去过她们大队的医疗室，可人家不仅不会，连拔牙的工具也没有，她知道我们这里有，我师傅曾经给她拔过一颗牙，她说也是牙疼的时候拔的，所以，这会儿她就咬定了我：她以为我师傅会，我也就一定会，只是我谦虚而已！
我们的医疗室现在已搬到了堂姐家里。也不再归属大队，我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堂姐夫已成了个体经营者！正是农闲时候，客堂间坐着好些闲聊之人，大家看她疼得实在痛楚，又对我苦苦哀求，便也帮着她央求起我来：“你就帮她拔吧，牙疼虽不是病，可疼起来实在是要人命，这苦头我也尝过，滋味真是不好受！”
“是的是的，我的牙也疼过，真恨不得马上给拽了……”大家七嘴八舌，都是向着她说话！
于是陈师娘更来了精神，她说：“你就放心吧，就算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绝不怪你，都由我自己负责，大家都可以做证！”
我看着她那痛苦样儿，还有那双近乎哀求的眼晴！实在是于心不忍：“可，可我真的不会呀！”
她察觉到了我的意志有些动摇，赶紧的趁热打铁：“那我教你、我教你行了吧！”
她说她教我？！
“你先把拔牙的工具拿出来消好毒，然后往我疼的牙根上打一针麻药，等我的牙根麻住了，你就用钳子夹住那颗牙齿，往上一拔就好了！我这颗牙齿早就摇摇晃晃的了，一定很好拔，上次你师傅给我拔牙，快得不得了，我还没感觉哩，就已经拔下来了！”
她说的简直就像拔萝卜一样简单、方便！
“确实是，一直摇摇晃晃的牙很好拔，我拔掉的那颗牙也是一直摇摇晃晃，一不担心硌一下，疼煞人，是我自己给拽掉了，一点也不疼！”
我想起了我妈自己拽掉的那颗牙……
她终于把我的堡垒给攻克了，什么牙疼的时候不能拔啥的，彻底被我抛掷到了九宵云外一一
我捧出师傅那本厚厚的《赤脚医生手册》，翻到“拔牙”那一章节来准备细细地看，照着学样儿。陈师娘可不耐烦了，一下抽走我的书：“别看别看，这上面一定说的很麻烦，别相信它的，你就照我说的办！”
我对她真是无奈何，实在拗她不过！狠了狠心，只得去找出了已被搁置很久的拔牙工具消毒，再装模作样放在消好毒的搪瓷盘里， 用注射器吸上一管“普鲁卡因”麻醉药……
陈师娘赶紧张开了嘴，露出那颗患牙：黑黑的烂牙根，真让我不舒服！我皱起了眉头，屏住了呼吸，我把针头对准了那颗患牙的牙龈刺进去，可牙龈太浅了，我感觉针头的斜面还没完全扎进去哩，就已经被牙根挡住了，扎不进去了！
也许就是这样吧？也许进去了吧？我安抚着自己，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推动起注射器的活塞一一
“啊！”陈师娘从喉咙里屏出一声“啊”字，吓得我的手一哆嗦，不加思索赶紧拔出了针头。
还好，我拔得真快，针头没刺伤她的嘴巴！
“呸呸、哈哈！”陈师娘眉头打成了结，低下头一个劲地“呸呸、哈哈”，可是什么也“呸”不出来、“哈”不出来！于是又一个劲地叫嚷：“苦死我了，苦死我了……”
原来我推出的药水，并没渗进牙龈牙根，全都喷进了陈师娘的咽喉！
陈师娘先前牙疼得那么厉害倒没哭，这会儿却苦得她泪水淋淋，她站起身，茫然地望了望我，摇摇头，然后拍拍屁股，无奈地扬长而去……留下屋子里笑得东倒西歪的一帮人，外加一个傻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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