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殿成亲了,听说他娶的是西壕村大户人家的二女儿。
不会吧,他那样的凶人,谁还敢把女儿许配给他,那不是往火炕里推吗?
肯定是那个女人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会嫁给他呢。
说的对,以西壕村大户人家女儿的身份,还能找不到好后生,怎么会嫁给那个凶人……
几个村民站在小元村老井的棚子里嘀咕着,把他们心中对杜老爹的感觉和自己的揣摸,按照事情的发展加工成了肯定。
小元村的杜老殿,那是村中公认的凶人,在这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可是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大凡可以用来吓唬小孩子的东西,一般都不是好东西,要么是不洁不净的传说,如凶神恶煞;要么是凶狠残忍的东西,如豺狼虎豹。杜老爹能位列其中,足也让杜姓人感到得意和自豪。
王家的二小子不愿意回家,他母亲指着前边的一条路说:“小二,咱们回家吧,让杜老殿看到就回不去了。”
“别哭了,再哭让杜老殿听到,他就跑到咱家来啦。”李家的小闺女爱哭夜,他父亲吓唬道。
张家的浑小子端着碗要到外面去吃饭,父母怕他打了碗:“杜老殿最喜欢端碗的小孩,你出去他会把你抱走。”
听着大人们的话,每个孩子都变成了父母的乖孩子。
杜老殿是村子里公认的凶人,他却从没有和村民们吵过嘴,也没有和村民们干过架,按理凶人的名声应该不会落在他的头上,杜老殿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只不过是将污辱小姑的那群土匪中的几个受伤的土匪给阄了,就闯下了如此浩大的名声。那些丧尽天良的土匪反倒成了受害者,他理解不了村民们的心思,也不想理解他们的想法。他觉得应该这样做,就这样做了,至少让他们再也不会糟蹋如小姑那样的好人了。
四岁那年,父母带着他投奔二爷来到了小元村,那天的风刮得钻在父亲白茬子皮袄中的他,都被吹得瑟瑟发抖,傍晚时分,一路风尘的全家来到了二爷的家里。外边的土墙将三孔土窑围成一个独立的院落,进入家里,氤氲的蒸气包裹住远来的客人,炕上那外沿点点巴巴的褐色瓷盆内堆放着圆实的白馍馍,像银汞山山头上的积雪。馍馍上丝丝蒸气充盈着窑洞,香味在蒸气的带动下,不由分说地扑向了杜老殿口鼻中,惹得不争气的小肚子咕咕地发生抗议的声音,坐在炕上的他盯着香喷喷的白馍淌着发酸的口水,伸出了小手,好似要抓住眼前的白雾。
一个头发黄黄的小女孩站在窑洞的地下,盯着炕上有点模糊的小孩子,看到他伸出的小手,她走到炕沿边,从盆中拿起一个馍馍,招着手让他过去,他认生地摇着头拒绝了。在自己的家中,居然敢不听从自己的招呼,小女孩很生气,她快速地爬到炕上,伸出手指在他的前额上来了个响亮的脑瓜蹦:
“让你不听我的话。”
杜老殿委曲在看着坐在炕上谈论着家事的父母和二爷,看到他们没有理会他俩,只能扁着嘴、衔着泪乖乖地来到小女孩的身边,女孩把白馍放到他的手中,他有点不情愿地听着小姑的话,成了小姑的小尾巴。
夏天的麦田在风的吹动中,麦波如潮,整个麦田荡漾在风的肆虐中,一波波的麦浪反射着白色的光芒,好像看到了风的影子,小姑带着杜老殿爬在麦田中,麦穗和叶片划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俩耐心地爬在那里,看着悬飞在天空中叽叽叫着的小鸟。终天经过多次的观察和寻找,小姑带着他找到了麦苗间用茅草编织的鸟窝,几只灰色带有黑斑的鸟蛋静静在躺在圆形的草窝中。
秋天的风,把大地吹出了金黄,也吹熟了麦子,小姑带着他将黄色的麦穗摘了下来,装在帽子中,找些许的干柴,麦穗倒在干柴上,干柴燃着后,灼烤的麦穗很快变成了焦黑。小姑将焦黑的麦穗放在杜老殿的帽子中,用两块石头夹着帽子搓揉,打开帽子,乌黑帽子内金黄色的麦粒成了他俩的美味。
到了冬天,小姑带着他在雪地中堆雪人,打雪仗,捕小鸟,每天都有好多好玩的事情,让他每天都感到快乐。
过了两年,小姑个子突然间蹿得很高,再也不是那个头发黄黄的野姑娘,小姑变得如柳枝的婀娜,莲花的妩媚。她不再带着杜老爹找鸟窑,烧麦穗,也不会带着他满世界乱窜,小姑安静了。杜老殿实在无聊,总是找一些简单的借口去蛊惑小姑与他一块玩,小姑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来一串脑瓜蹦,边弹边说:
“臭小子,长本事了,来骗你姑姑了。”
杜老殿再也不敢骗小姑出去玩。他不去找小姑,可小姑偏找他,她高兴或生气时都会给他一顿脑瓜蹦。每当杜老殿看到小姑时,总是躲的远远的,生怕小姑找他的麻烦,惹得小姑又是不高兴:
“臭小子,还不过来。”
他只得乖乖地走到小姑身边,等待着那顿脑瓜蹦。
就在这一年夏秋之交的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村里的人们,父母惊慌地背起还在睡觉的杜老爹出了门,一群马匪朝着村子里急速奔来,忙乱中的父母顾不上给他穿衣,带着他跳过门口那个水壕,钻入了齐腰深的麦地中。
傍晚马匪终于离开了村子,父母小心地返回,刚进村就看到二爷家门口站着许多村民,父母知道二爷家肯定出事了,没有顾得上回家,就直奔二爷家而去。
二爷家中,二奶坐在地上嘶哑地哭泣着,显得有气无力。二爷的脸拉得长长得,不停在用长长的烟袋吸着呛人的兰花烟,几个叔伯站在地下,给二爷和二奶说着宽心的话。
小姑被土匪抓走了。这几天正赶上小姑例假到来,肚子疼的小姑跑不过马匪的马蹄,最终被马匪抓住带走了。
二爷花了不少钱央求中间人,让土匪们放过小姑,最后得到消息是让他们五天后来赎人。那天杜老爹的父亲和几个叔伯带着赎金跟着中间人走了,第二天父亲和叔伯回来了,小姑没有回来,二奶当场晕了过去,一家人忙着抢救二奶,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小姑怎么没有回来?”他有点心悸地问父亲。
“回家去,还嫌这里不够乱。”
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杜老殿,吓得他赶快离开二爷的家,回到了家中。
不甘心的杜老殿从母亲的嘴里得到了答案,小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杜老爹听了很生气小姑,怎么不带着自己一块去呢。杜老爹太了解小姑了,凡是她去的地方,肯定很好玩,等他长大一定要去找小姑,问问她为啥不带着他一块去。
又过了几年,杜老殿懂事了,才知道小姑死了,被那些马匪折磨死了。从此他心中非常痛恨马匪,每当想到小姑时,他就想着这些年小姑带给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想着有小姑时的快乐。从他知道小姑的死讯后,他把为小姑报仇的心思深埋在心底。
那一年县保安团联合区兵剿匪,一群马匪被保安团赶到了小元村东北的山坡上,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交锋,枪声和喊杀声让躲在家里的村民战战兢兢。杜老殿听着枪声,心中为小姑报仇的心思如山火般燃烧着,灵魂在灼烧中战栗,他坐卧不安地在院子中徘徊。磨刀石上那把剪羊毛的大剪刀,被他紧按着拉动,发出的声音像乱针不断地刺击胸口,瘆的人毛骨悚然,刀片闪出的光飞出了千万朵银花,剪尖锋利地发出呜呜的声响。
风把枪声叫喊声从东方远远地带走,杜老殿血红的眼睛如吃过人肉的野狗,手里握着千年锻造闪着白光的剪刀,匆匆地冲向硝烟还没有消散的小山坡,马蹄耕过的小土坡,狼毒花横七竖八地铺在了平缓的地上,十几个土匪如麦个子躺在了坡上,涓涓的鲜血在狼毒花中怒放。
看着有村民到来,三个受伤的土匪从地上呻吟地爬起来,呼喊着救命。杜老殿满眼都是麦涛滚滚,就像爬在麦田中,双眼盯着悬飞在空中吱吱的小鸟。他扑向那几个求救的马匪,用剪刀剪过那毛绒绒紫乌色物件,轻松的如挑起茅草编织的半圆形鸟窝,看到了柔软的鸟蛋布满美丽红色的花纹,西下的红日,在凄厉的呼求中,把土坡笼罩出一片红色的朦胧。
杜老殿缓慢地走下土坡,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是那样的松软,如陷入了山后的沼泽中,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吃力,胸问如破风匣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好似耳边传来了“臭小子,怎么这么怂”的声音,这是小姑的声音,小姑看到了自己,她一定很欣慰。他挣扎地发出最后的力气,在一双双村民躲闪的目光中,回到了小姑气息即将完全消失的窑洞中。
杜老殿离开了村子,在村民不安的神情中离开了。没有杜老爹的村民,可以不用躲闪他的目光,紧并的双腿可以放心的叉开了。
西壕村是靠近银汞山的一个小村庄,银汞山每年雨季下来的洪水从北到南流过,将隔沟相望的人家分隔在两个村庄,西边的村庄称西壕村,东边的村庄为东壕村,这里的人们把沟称为壕。
西壕村王家富是一个大户人家,每年都要雇许多的长工和短工,杜老殿成了王家富家中的长工。王家虽然是西壕村的大户人家,只是在村里土地较多而已,子女们都要与家里的其他人一样参加劳作,并没有小姐公子之类的作派,女子在家里做家务活,男子要与雇工一样在地里劳作。
王红梅是王家富家里的二女儿,年芳十七,正是妙龄之际,周边有意者多有提媒,只是王家觉得大多不太合适,也就没有应答。王家富觉得女儿婆家家境并不重要,关键是看女婿的能力,他家也是在自己一手操持下才成了西壕村大户,因此他更看重女婿的人品和能力。
杜老殿不善言词,劳作不惜力,农活做的干净利落,王家富对杜老爹很重视,干了一段时间后,就让他带着其他雇工干活。雇工们虽然都是苦出生,但大多年纪比杜老爹大的多,感觉黄毛小儿,居然当起了自己的领班,挣的比自己都多,有些不服的雇工就会用农活来刁难杜老殿,杜老殿不会说太多的言辞,只是接过那些农活,做得又快又好,从此他在雇工中有了自己的威信。再加上杜老爹干事公平,干活不惜力,雇工们都服气了。
王家也是从王家富开始发家的,注重勤俭节约,在王家雇工和主家都在一个大屋吃饭,饭菜是一样的,日子久了,家人和雇工好似一家人。
杜老殿长相并不英俊,但也敦厚壮实,眉眼间时常流露出一丝英气,农活做的好,为人又厚道,大家伙们经常夸赞,自然引起了王梅花的注意,她喜欢听到别人夸赞杜老殿,一天看不到他,自己心里感觉少了点什么。每次雇工作回来吃饭时,她会有意给他多添点好吃的东西,日子久了,杜老殿也感觉到王梅花对他的好,其实他心里认可王梅花,她没有大家女孩的娇蛮,人不仅长的好看,做事也利索,他偷偷地把王梅花留在心中,不敢有一点流露,知道自己只是个长工,王家不一定看上他,再加上他在村里的凶名,王家肯定不同意,他把自己的心思牢牢地压制在心中。即使雇工们开他与王梅花的玩笑,他也是红着脸不敢表露一点爱恋。
王家富能成为西壕村的大户人家,并不是一般人,女儿的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自己的眼睛,雇工们的玩笑和杜老爹的表现,早已进入了他的眼帘,其实他早已对杜老殿做了调查,听到了他的凶名,王家富没有像村民们那样害怕杜老殿,反而为了小姑,敢作敢为,是一个重情意的年轻人,他更加看好这个年轻人,如果自己的闺女跟了他,肯定不会让她吃苦,这样他也放心了。
王家富向杜老殿家提亲的消息,震惊了小元村的人,他们不敢相依杜老爹这样的凶人,还有人来亲自提亲,有的人还悄悄地对提亲人说了杜老殿所做过的事情,来人并不在乎这些,这使得村民们有点惊奇和担心。
小元村有过杜老殿最美好的回忆,也有着他不想再翻起的梦魇,他没有回到小元村,带着父母离开了这里,留给小元村只有杜老殿凶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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