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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高升

第二章  高步升参军

高步升十六岁的一天清晨，村里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在地里看着父母和两个姐姐劳动的他，此刻已经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迫切的想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沿着被绿油油的麦苗包裹着的小路，高步升一路小跑着赶回村里。这一望无际的麦田，像是绿色的海洋，高步升就如同划着一条小舟，在这一望无际的海洋里畅游，他时有时无的歌声，给沉寂的麦田带来了一份欢欣。

走进村口，刚好赶上迎面走来的锣鼓队。这个锣鼓队的场面十分气派，领头的是村长王进喜，跟着的还有几个村里有名望的人。

他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古时候官老爷戴的帽子，因阳光的照耀，此刻在村长的头上，正熠熠生辉，两边的帽翅，也在上下不齐的摇曳着。

这些人的后面，便是由十四个人组成的锣鼓队，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要么腰前撑着大鼓，要么手里提着铜锣，俨然一副要去迎亲的架势。

村里的孩子们，也唱着童谣，跟在队伍后面，他们欢欣雀跃，手舞足蹈。

高步升拦住了一个孩子，问道：“这是要去给谁娶亲？这么大的阵势。”

小孩子咧着嘴，笑着说道：“步升哥，你还不知道吗？这是咱村里宣传参军入伍的队伍，你看村长都忙着招呼呢。”

高步升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让他乐透了。

三步并作两步，他又折道而返，冲出村口，一路狂欢，直奔田间而去。此刻的他，像是驾着一匹骏马，在绿海里飞奔，他没有沿着小路奔跑，而是踏着麦苗，抄近道而来。

这个时候，在地里拔草的大姐首先听到了高步升的声音，她直起些许佝偻的背，舒展了下腰，看着正飞奔而来的弟弟的身影，嘴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之前的疲惫，几乎消失殆尽。

大姐对父亲说：“爸，村里肯定有什么好事了，你看步升这股高兴的劲。”

“等他来了，问个清楚。”

眨眼睛，高步升已经从远方跑到地头，他高喊着：“爸，村里来征兵的了，我要去当兵，我要入伍。”

听到这样的言语，高为民本来的笑容满面，此刻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转而又变得沉郁。他看着儿子欣喜的脸颊，犹豫了一阵，对儿子说道：“孩子啊，村里来征兵的，当然是好事，可是，你就不要去了，你看你在家里的生活多么好，去当兵，要受多少苦，你怎么承受得住。”

高步升此刻根本听不进去父亲在说些什么，他的脑海里，装的都是自己带着大红花，坐上那威武的军车，接受最庄严的任命的场景。

高为民见儿子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有当兵的梦，想要报效国家。可是报效国家的路有很多，比如你用功读书，以后当官为民，呵护人民，造福一方百姓，这也可以啊？”

高步升说道：“爸，我懂你的意思，可是男儿不上战场，怎么建功立业，在这个并不算太平的国家中，难道靠读书做官吗？等到当上官的那一天，早就吃了枪子了。”

高为民看着精神满满的宝贝儿子，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把眼前的儿子当作手心里的宝贝，从不甘愿他受一丝的委屈，就连田间的农活，也都是带着两个女儿和妻子在干，可是如今，孩子却要去当兵，要去出生入死，这对于高为民而言，就如同天塌了一样，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去。

高步升在和父亲商量无果后，心里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去参军，不让我去，我非要去，定要建设一番功绩，回来让他们瞧瞧。

自那以后的日子里，高步升几乎每天都溜出门去，站在祠堂门口，偷偷的往里面瞄着看。

他看着里面的那些人，穿着整齐的制式军装，头顶的帽徽庄严威武，腰间的皮带引人夺目，背上的长枪赫赫生风，脚下的战靴油光锃亮，他被这一幕幕的场景所深深吸引着。回到家中，他在仓房里找来一块木板，按照刚才在祠堂看到的军官腰间的手枪样子，认真地做着一把木质枪械。

三天，五天，锋利的小刀在高步升的手上划出了一道道伤痕，终于，一把精致的小枪诞生了，他迫不及待的拿着它，跑向了祠堂，希望能够加入到眼前的队伍里。

当高步升正在比划着心爱的手枪时，正巧被祠堂里那个留着“八”字型胡子的军官看到了，他向高步升招手，示意他进来。

高步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奖励一样，但又有些惶恐，思索几秒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军官的面前，他站直了身子，双腿却在不停地颤抖，等到静下心来，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八胡子军官。他穿着整齐，面带笑容，四四方方的脸盘，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亲切感，可就是嘴上的那一撮八字胡，毁了这个形象。他左手的无名指，早已经不知踪迹，大概是经历了战争的洗礼，总会给身心留下一点痕迹。高步升内心波澜起伏，他止不住内心惶恐又激动的心情，朝着八胡子大声喊道：“长官好！您的样子真帅气，我太崇拜您了。”

八胡子长官听到赞扬自己的话，甚是开心，觉得这个孩子相当聪明，甚是喜欢，于是问道：“你在我的门前已经晃荡几日了，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看你小小的年纪，如此的喜欢枪支，做得这把手枪甚是精致，可是木枪又怎能上阵杀敌？想不想参军啊？这样就可以摸到真枪实弹了。”边说着话边夺来了高步升手里的那把枪研究。

高步升一脸震惊，自己的小心思怎么在这个官老爷面前被暴露的丝毫不剩，于是便不再伪装什么，说道：“我想要参军，可是我父亲不让，他说让我考取功名，当官报效国家。”

“傻孩子，你父亲那是骗你呢。这个世间，战火不息，当官的能有几天安稳的日子，也就是像我们这些当兵的人，手里拿着武器，才能维护自己的安全，报效国家。”

“那么我父亲不同意，我怎么办？”

“不需要你父亲同意啦，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跟着我走了，以后建功立业，回来之后风光无限。想要当兵改变生活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我这里只有七个名额，你们村里这么多人，你要去的话，抓紧时间。”

高步升被这个八胡子长官的话语深深地打动着，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在战场上拼命杀敌，取得一番功业，回来在村子里出人头地，人人羡慕的场景，于是脑袋一热，就说道：“好，希望长官给我留一个名额，我愿意参军。”

八胡子一听，乐坏了，顺手递过去一杯茶：“好孩子，国家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这么积极入伍，你的父亲应该为你感到骄傲的，回去收拾东西吧，半个月后，咱们就要出发去前线了。”

高步升一口喝光了那杯茶，道别之后，就跑回家去了。在路上，他的舌头不住地舔着嘴唇，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茶是甜的，比蜜还甜。

晚饭时候，家里人围在桌前，高步升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又怕父亲察觉到什么，一直强忍内心的欢喜。吃到一半，他终于忍不住了，在那里偷笑，父亲问其缘由，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但终究架不住父亲的威严，高步升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可是这一次，高为民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赞同儿子的做法。

他摸了摸自己稍有花白的胡子，又不慌不忙地端起桌子上的茶，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又有条不紊地放到桌子上。

这时候，他盯着高步升说道：“你年纪也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主张了，既然你选择了要去参军，我就支持你，不过，在未来的路上，你要当心，你说那个长官喜欢你，你就时常紧跟着他，到了危难之际，他还可以保护你。”

这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关爱，让高步升像是掉进了蜜糖罐里，就连坐在一旁的刘氏，还有高步升的两个姐姐都没有想到，高为民会说出这样的话。

高步升兴奋地喊道：“知道了，爸，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等过几年，我一定会威风八面回到咱村里，给你长脸。”

转眼间，就到了队伍启程的那一天。

高步升一大早就背上母亲准备了半个月的行囊，里面有崭新的花褥子，厚厚的棉花被，这让高步升觉得有点吃力，但他还是面露笑容，微笑着和家人一一拥抱告别。

赶到祠堂的时候，祠堂的大门紧闭，高步升有些纳闷，本是要出发的时刻，应该敞开大门，为何紧闭，难道在里面商量什么行军计划？

近前去，趴在门上，也听不到什么动静，这一刻，高步升慌了，用尽力气，推开大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扔掉行囊，夺门而出。

这时正巧是巡逻的王大爷路过，他问道：“大爷，这里面的队伍呢？不是说今天这个时辰出发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王大爷说：“步升啊，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里面的队伍今天凌晨三点就走了，你应该是来晚了吧，他们现在应该都到了省里了吧。”

“怎么可能？招七个人，还差我一个，怎么可能走？”

“听说招够了，所以就提前出发了。”

高步升懵了，他拖着行囊，低着头，一脸沮丧的回到了家中。

之后的整整一年，高步升依旧沉浸在参军入伍的梦幻里，每天早上很早便起床，开始锻炼身体，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军队里的作息习惯，他一样不改，按照其纪律进行着训练。

直到几十年后的一天下午，高为民安详地躺在床上，周围围着妻子刘氏、高步升、张紫兰，还有两个姐姐、姐夫，以及他们的孩子。

这一天，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乌鸦，在房顶上不停的叫着，高为民左手牵着妻子刘氏，右手握着高步升的手，拖着时有时无的气息，一喘一喘地说道：“步升啊，我看到有两个小鬼来接我了，他们一个人手里拿着铁链，一个人手里拿着刺棍，在向我招手，我应该要走了。”

“爸，你会缓过去的，三桐子已经给你去请郎中了，你再坚持一会，你会好起来的。”

“孩子，不要折腾了，我知道我寿命已尽，接下来，你们听我说，让我说尽我的遗言，我也就能安心的走了。”

“我这辈子造了很多的孽，亲手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是个罪人，但他已经几十年前就走了，应该会托生一个好人家的，现在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步升。”

高步升看着父亲，心里既难过又诧异，怎么父亲最对不起的人会是自己。

原来，那年的征兵，高步升之所以没有去，是高为民一手操办的。

晚上席间听到儿子得到了许可要去参军，这对于高为民来说可谓是当头棒喝，他在家人面前，对着儿子说了那番话，只是希望能够稳住儿子，毕竟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脾性是很大的，他了解孩子的脾气。

第二天清早，高为民便出了门来到了祠堂，他见到了儿子嘴里的那个“八胡子长官”，毕恭毕敬的对长官说道：“长官您好，小人叫高为民，高步升是小人的犬子，昨天来您这里胡说八道了一番，请您莫怪，放他一条路，莫让他去参军。”

八胡子军官撇了高为民一眼，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皮带，拿在手里挥舞了两下，皮带在空气的作用下，发出刺耳的“啪啪”的声音。这让高为民听了，心头一阵波澜，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你这话说得奇怪，我看令公子对枪械极为喜爱，也甚是聪明，到了部队我也会悉心培养，让他成为有用之才。再说了，参军是众位村民梦寐以求的事，都积极的想要参加，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一条死路呢？”

“长官，您有所不知，这个孩子，是我家唯一的男孩，我还想着让他为我传宗接代，不然我高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啊，求您放过他，村里孩子这么多，您重新挑一个也是可以的嘛。”

八胡子越听越不乐意，本就是一件好事，到这个老头这里，怎么就成了一件坏事，高步升生性聪明，本想委以重任，为自己谋取一番功业，怎么可以放他走，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多次交涉无果，高为民只好说道：“长官，要是您愿意放犬子一条生路，小人愿意用自己多年的积蓄来换，虽然小人家并不富裕，可是几年来也积攒了一点，权当是孝敬您了。”

八胡子听后，心里一想，来这一趟，本来以为这穷乡僻壤，捞不到几个油水，本就是个苦差事，没想到有额外收入，但是这里人多嘴杂，这种事怎么开得了口：“你这老头，还想贿赂我不成？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军人。”

“来人，将这老头轰出去。”

高为民一脸无助，不知何去何从。

到了晚上，八胡子让属下秘密地前往高为民家里，敲门声第一个传到了高步升的耳朵里，但他以为是村民找父亲商讨农事的，就没有理睬，继续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参军梦。

高为民翻遍了房子里的抽屉和柜子，搜出来了不少的钱币，他用包袱包裹着，趁着夜幕，随送信的人前往八胡子的住所。

八胡子看着眼前一包袱的钱币，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入囊中，但作为军人的信仰告诉他，无论何时，都不能丢掉军人的面子，于是，他故作淡定，说道：“你要交代什么，就说吧，说完了就离开。”

出发的这一天，一切都按照高为民的要求办妥了，八胡子拿着高为民和乡亲们的钱财，随着队伍提前三个小时就出发了，为了不被村里人察觉，他们走时静悄悄的，只有快出村口的时候，几只狗叫了几声。

这叫声，也被高步升听到了，可是，这叫声，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对于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

高步升在美梦中送别了参军队伍，参军的愿望，也从此再没有如愿。

“你一定要原谅我，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高为民紧握儿子的手，青筋都爆了起来，这个即将离世的老者，用着生前最后的力气，向眼前的儿子哀求道。

“爸，这都过去几十年了，您还提它干什么，都过去了，我原谅您。”

听到儿子的回答，高为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手却忽然松开了。

如今，住在医院里，高步升想到前几年和那几个参军回来的朋友一起吃饭，他们个个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份自信，他们畅谈着征战沙场的往事，怀念着再也不可能回来的战友。坐在座位上的朋友，在高步升的眼里，一个个都是战功赫赫，功成名就，如今虽已退休，但依旧享受着万人敬仰的待遇。

高步升想到这里，看了看窗外被风吹刮的柳树，点燃一根烟，又掐灭了。

他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又做起了十六岁那一年的梦。

那一天，他背着母亲缝制的行囊，胸前戴着鲜艳的大红花，穿着一身整洁的制式军装，头顶的帽徽庄严威武，腰间的皮带引人夺目，背上的长枪赫赫生风，脚下的战靴油光锃亮。时隔几年，他被提拔为将军，带领一军威武之师，征战在沙场上，他曾身中数枪，但依然屹立不倒，他战功赫赫，被众将士深深崇拜，被百姓深深爱戴。

多年之后，他退休了，住着豪华的大房子，和一群战友，在席间谈论着各种各样的战术，他被人敬仰，为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