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步升入院
病房里一阵的喧闹声,吵醒了高步升,他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这个新环境,洁白的墙壁,崭新的床单,此刻,他的内心似乎有些窃喜。自从病倒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每天在那狭小的屋子里,受着一日三餐的供养,他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毕竟一辈子都在外闯荡,老了却要受困于床边,对于他是生不如死的。
缓过神来,他急切的向周围人喊叫:“我要吃东西。”当这一声喊出去的时候,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响应,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并未发出声音。他觉得应该是自己从凌晨入院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所以嗓子有东西,他想咳嗽一声,却显得困难。
他睁着大眼,用尽全力,终于发出了一声,可旁边的人听到的,却只是“嗯”。他逐渐意识到,可能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了,要去见阎王了吧。
他慢慢地将头部摆动了一下,正巧被妻子张紫兰看到了,便帮他去摆正身体,瘦弱的妻子拼尽全力,将他的身躯摆好,又用毛巾,擦拭了一下他臀部。
因长时间卧床,他的臀部已经腐烂,上面垫着的卫生纸,在一次次血液的浸染后,逐渐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黑。妻子擦拭完了之后,高步升感觉有一丝舒坦。
他静静地躺着,脑海里不断涌现出几十年来生命中的各个场景,他意识到,如今,该是时候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了,要不然,以后没有机会了怎么办,他可不能这么着急地死去。
高步升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早已随着父母的足迹,与世长辞,唯留他一人,在世间存活。
他出生的那一年,父亲高为民几乎邀请了全村的人前来喝喜酒,吃喜宴。只为庆祝这个得来不易的宝贝儿子。
在那个年代的封建思想与环境作用下,迫使父亲高为民与母亲刘氏急切的想生一个儿子,毕竟生了两个女儿,已经让他们两口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高为民出门走在路上,碰到邻居,表面上热情洋溢,问候这问候那,但擦肩而过之后,几个人就会围在一起,说着:“这高为民,上辈子肯定是没积什么德,这辈子遭了报应,连生两个都是女儿,这辈子就没有那个有儿子的命。”
高为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有时候就想着拿个锄头,一锄头下去,砸死这些背后说人的鬼,但是心里又一想,砸死一个,后面还有一大群,犯了法,也消除不了这个“坏名声”,还是算了。
过了一阵子,村里突然传来了风声,说去隔壁镇上的吉龙山,里面有个送子娘娘,特别灵验,在那拜过的善男信女,回到家,没出几天就怀孕了,而且求什么生什么。
刘氏一听这个,心里起了主意,反正各种偏方也用过了,不如就去拜拜菩萨,万一实现了呢,于是便给丈夫高为民一阵劝说,赞美那座庙多么灵验,高为民听后,思索一番,还是答应去了。
第二天清晨,夫妻俩便伴着晨曦出发了,说来也巧,原本是大热的夏天,就在昨天,即便是清晨,也会热得人畜皆嫌,可偏偏是今早,温度却刚好,不冷不热,正适合赶路,这让刘氏更加觉得,是菩萨指路要她去拜呢。
赶了一天的路,夫妻俩终于到了山脚,抬头远眺,脚下的小路刚好通到半山腰的一个山洞,洞口的红缎子、黄旗子,在翠绿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一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这即将到来的夫妇。夫妻俩心头生起一丝忧虑,但又一想到,马上要拜神求子,便又一阵欣喜,加快脚步上山而去。
到了洞口,上面赫然写着“注生宫”三个大字,夫妻俩赶紧步入洞中,去一睹“娘娘”的尊容。洞里的空间还是十足的大,若不是亲眼所见,夫妻俩这辈子都不可能相信,这个山洞,仿佛将这个矮小的山,掏空了一半。
洞内分为三间,正中间是高大的“送子娘娘”,两边站着侍奉她的金童玉女,左边的一间是厨房,用来提供僧人及前来跪拜的信徒三餐用的,右边的一间,是僧人和信徒的卧榻,简陋到只有两张床和一张桌子。
夫妻俩大致看了一眼,来不及仔细浏览,便走上前去,跪在“娘娘”座下,对一旁的僧人说道:“大师,我们此来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儿子,前两个都是女儿,被邻居咒骂生不了儿子,是没儿子的命,听说这边很灵验,远道而来,就想得到菩萨的恩赐。”
大师看了看这两位虔诚的信徒,说道:“施主,放心吧,来这里的人,皆是为苦而来,求得菩萨施恩,你俩的想法,菩萨已经全然领悟,吃过晚饭,静静休息一宿,明日清晨,下山去吧,来年自会得到福报。”
夫妻俩听到这些话,乐得像是个孩子一样,赶紧在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希望菩萨保佑,若能实现弟子心愿,一定前来还愿”,跪拜完毕,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折叠整齐的手帕,一片片地打开,里面是一沓子钱币,这钱币,是两口子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夫妻俩互相看了看,丈夫拿着钱,便塞进了那被漆刷得通红的“功德箱”里。
第二天清晨,来不及吃早饭,就兴冲冲的下山回家了。
第二年的一天,高为民手里夹着纸烟,在房门口走来走去,而门的里面,刘氏正在拼尽全力挣扎着,这时,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孩子的啼哭声,高为民赶紧扔掉了手里的烟把,急忙冲进房间,看到接生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接生婆对他说道:“是个男孩。”
“男孩!”
一听是男孩,这可高兴坏了高为民,他准备敲锣打鼓,去村里炫耀一番。
“可是?”接生婆脸色苍白,犹豫着说道。
“可是什么?”
“可是,这孩子生下来是个烂屁股。”
说着接生婆打开包裹孩子的被子,高为民亲眼看到孩子左半边的屁股是烂着的,要是轻轻扭动,便能看到那白色的骨头。
高为民吓得坐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可是又不能改变什么,他明白生孩子烂屁股意味着什么,因为,在村里前两年,就有人生出来的孩子是这样的。
村里人纷纷提意见说:“剁了他吧,这孩子就是你上辈子积的怨气,这辈子抱怨来了,只有剁了他,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不然以后要吃一辈子的苦。”
高为民想起前几年村里的事,村民张老汉家里出了这样的怪胎,作为那个孩子的父亲,竟亲手剁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张老汉的生活已经过得不错了。
可是到了自己这里,就是下不去手啊,毕竟是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自己还是个人,干脆养着吧,万一养活了呢。
高为民的想法,在三天之后便荡然无存了。
那天早上,天气阴沉,似乎即将会有一场瓢泼大雨,高为民的房间里,此刻也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刘氏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了哭泣的力气,他在高为民和刘氏的面前,静静地躺着,仿佛在向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最终,这个孩子还是夭折了,高为民骂刘氏:“要你听信什么妖言,非得说那‘娘娘’管用,可是现在呢?真他妈丧气。”
刘氏默默地看着眼前已逝的儿子,不再发出什么辩解,她的心里此刻百感交集,无法言表。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一个烂屁股的种,一辈子对人友善,这到底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才会受此报应啊!
时间就这么进行着,经历了那一场风波,村里的咒骂声又加剧了,有时候就连高为民也在怀疑,是不是真如村民所说,上辈子欠了一大笔债,这辈子要来偿还。他整日在村民的咒骂中昏昏沉沉地过着,反思这小半辈子自己做过的种种事情。
过了一年,他实在忍受不了,于是又有了要孩子的冲动,和刘氏交谈后,两人不谋而合,都觉得必须要再生一个,不然这辈子在这个村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两个人最终决定先吃药调节一番身体,就接着再生,这辈子要是生不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决不罢休。
转眼间,他的第四个孩子又要降生了,高为民和上一个孩子降生时的举止几乎一模一样,嘴里抽着纸烟,在门口不停地徘徊。
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健全,但幻想终归是无用的,这个孩子,和上一个孩子一模一样,也是烂屁股,这让高为民恨由心生,看到那烂的可怕的屁股,高为民动了杀机,从接生婆手里一把接过孩子,便狠狠地掐住了孩子的脖子,直到他不再发出任何声响,高为民才松了手。
接生婆很淡定的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任何的惊奇与恐惧,似乎在她这样的一个行业里,遇到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高为民大喊道:“要是下一个还是这个样子,我非剁了他不可。”
三年后的一天,高为民的第五个孩子,终于诞生了。
高为民急匆匆冲进房间,容不得接生婆说一句话,一把接过孩子,扯开包裹的被子,先看是男是女,接着翻过去看孩子的屁股是否好着。
这一番的举动过后,他将孩子还给接生婆,便夺门而出,从祠堂拿出来陈久不用的铜锣,围着整个村子,边敲锣边喊道:“我高为民生了个儿子,而且是健康的。”
一番折腾之后,他才回了家,后面跟着的,都是前来凑热闹的村民,听说高为民生了个健康的儿子,都表示不相信,跑来一证真假。
高为民迫不及待的抱出孩子给村民们看,村民都吃惊地说道:“终于是个儿子了,你小子走了运了啊。”
“老子上辈子没做什么亏心事,这辈子当然是有福之人。”
自此之后,村里那个咒骂他的声音,逐渐变小,消失。
高为民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又是亲,又是爱,三十好几的人,这一刻跟个小孩一样,他感谢妻子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并深深地抱了一下妻子。
一个月后,又是敲锣打鼓,高为民请来了全村的人来吃满月宴,几年前将家当都捐给了那破庙,好不容易积累了这几年的积蓄,又让他在这一刻,挥之一空,即使这样,还是不够,所以他又向别人借了一大笔钱来凑数。
满月宴上,每个桌子上都放上了一只香喷喷的鸡,那颜色,金黄诱人,那汁水,让人垂涎欲滴,那香气,迷倒众人。围着桌子坐的,都是曾经骂他生不了儿子的人,此刻,嘴上却都是油水满满,说着祝福。
经过和刘氏的商量,高为民在中午时分,向众人宣布:“以后,我的儿子就叫做高步升,希望他以后的人生都是步步高升的。”
桌上的村民都放下手中的筷子,鼓掌祝贺,其中一个鬼头鬼脑的人喊道:“为民哥,你这生了五个孩子,终于有一个是男孩子了,我可是要好好祝贺你一番,但是,你看咱桌子上的东西,这宴席还怎么继续啊?”说着端起盛着几个骨头的空盘子。
高为民见状,说道:“吃的咱们有的是,不过你今天可得给我把气氛活跃起来,我要让我儿子的满月宴,过得热热闹闹的。”
说完,高为民又去厨房里给师傅交代,让多做一些食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那个襁褓里的孩子,正在高为民和刘氏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这个没有烂屁股的孩子,高为民格外疼爱,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就让他的宝贝儿子重蹈覆辙,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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