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始·欲海

第六章：始·欲海

人世间徘徊太久，人总会要背负太多的东西，恰如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但纵使千般刁难，万般无奈，你也要无所畏惧的涉足独行，因为这是你一贯以来的本性……

——————————————————————题记

人生无常，常而不常，故万物无常。

后世又有，‘上而欲跃，下而欲退，是无常也。’

至悔，佛方有教世之言：‘佛劝君：梦魇无常。君言：未得多少相思泪，她却还唱尽繁华。我如是想：负心成痴，他可无恨。’

今晚的夜色很好，四面除去山下小溪流的水淌过山涧的声音，再有就是清雪居周围的虫叫蛙鸣声，本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酣眠之夜，却硬生生的被睡在清雪居里的人儿，将这优雅静旎的夜，画成了极为恐怖的墨卷。

寒妤玥又开始做梦了。

已是深夜时分，月照中天的时间了，可寒妤玥躺在清雪居的竹榻上，翻来覆去。明明是已经熟睡过去的人，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已经睡着的人，更似被恶鬼缠身的清醒之人。

砂白色的贴身衣裳，紧紧地粘在她的肌肤上，脖颈下面清晰可见的锁骨上，有着细密的汗珠，犹如刚浸洗的珍珠，齐刷刷的滚入胸怀，没入砂白色的锦缎中，逐渐将胸前架空的衣裳打湿，而变得颜色深了起来。

寒妤玥的双手扯着身边两侧的床褥，一双拳头死命的攥紧，仿佛要嵌入手掌的肉里面，头也不停的左右晃动，像是要挣脱什么东西的束缚一般。

肌肤如雪，可在惊恐不安，焦躁难耐的情绪下，竟然可以看见女子的脖颈处，以及胸上方的锁骨处，那些原本可以隐匿在光滑如丝锦的皮脂下面的血管，开始渐次鼓起。

寒妤玥今晚做的梦，可见可怖至极。

然而，纵然噩梦惊魂不定，可她还是醒不过来，依旧封锁在不可逃逸的不可知之境里。

寒妤玥隐约听见了那些不想回忆起的声音……

“万鬼经，鬼手画影，魑魅手，魍魉影。”

“你竟然会修成万鬼经，影，你不怕侵蚀了你的心智，灭了你的三魂七魄吗？” 

“不怕……”

“再怕，也莫过于素心死的那一刻了。她死了，解敛绝也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影，为复仇而生的鬼影。”

“寒妤玥，你和无影者一样的无聊，皆是心怀天下苍生，却殊不知这个天下待你，待他又有什么样的好，灭你西夜国的是这个天下，亡他寒国的也是这所谓的天下，而杀我素儿的还是这个龌龊不堪的天下。这盘棋，终归让他们有些人玩儿出了大国手的风范，却不曾想还漏了我这一子，当世帝位一子，血香剑一子，可悲了……”

梦里，画面一直在不停的转换。昨天在小孤山，最后和影的交锋，就像是刻在脑子里面，到了夜晚熟睡之际，都没有办法摆脱和影对峙的场景。

梦里的记忆一一翻覆，仿若昨天在小孤山的人和事物，在不停的喘息，哀嚎，或是怨骂。床榻上的寒妤玥拼命的扭动着身躯。挣扎，一再的挣扎，来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不停的击荡着人性阴暗处隐藏的脆弱。

时间慢慢的过去，到了最后，寒妤玥已经可以感觉得到她正在做梦。意识清醒，那种潜藏在潜意识最下面的悸动，一次又一次更为波动，更为亢奋，可寒妤玥就是醒不过来。她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梦，却又无能为力，依旧逃不脱梦魇的魔爪。

“那我就替这个苍生把你这一子补上。”寒妤玥很平静，不急不缓的道，“影，你再接我一剑，看看是你的万鬼经好使，还是我虚无之境加持下的琉璃剑厉害。”

“好。”平平淡淡的声音，影的应诺在此时显得很突兀。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只要影答应下了寒妤玥的战书，那么，今天的这个傍晚，就有可能真的成为影最后的时光了。虽说影很厉害，但要徒手接下一个久居神技榜榜首的挑战，无异于是在拿生命赌博。

万鬼经练到纯熟的地步，虽说可以披靡于当时的五大绝学。但那都是后世人莫须有和无端揣测的结论罢了，若是影真的可以挡得住寒妤玥的琉璃剑，并且是在上古绝学虚无之境的加持下，那么可想而知，显得影有些狂妄自大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想法也是如此不尽人意，但影的实力也绝不容寒妤玥小觑。同样的修习的是上古神学，同样都是在残缺不全的扉页悟出了不一样的武学奥秘，也是同样的难度，但万鬼经的诡异却要比虚无之境要更上一筹。

所以，影的天赋，绝对不会在寒妤玥之下。

寒妤玥也知道，今天她虽然话说的很满，但未必就可以真正把影留在自己的剑招之下。所以，今天，以及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給影在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贪欲之后有所忌惮的种子。

无影者已经不在了，虽然寒妤玥很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而事实在没有确立之前，她宁愿相信无影者的死讯就是确切无疑的消息。无影者在世时，影还有所顾忌，现在他不在了，那么影的这个顾忌就留在她寒妤玥的身上也无妨。

毕竟一直都是心很累，一直都是在负重前行，她也不会在乎多一个麻烦，多一道业障。

月光正好，皎洁如水，温软暖和的夜色，在它的映射下，总有种狡黠诡秘的幻象。似是在条件反射般的示意着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和徇的风吹过清雪居的竹窗扉，带起丝丝缕缕温润的湿气，像是上天在安慰床榻上的人儿。

当幻境逐次转换，犹如再世为人，那些不堪回首的，或是已经烙印在记忆深处支离破碎的画面，渐次悉数涌了出来，然后再跌进脑海，在灵魂深处的更深处，一再的，反复无常的蹿腾着寒妤玥。

身躯在不停的蠕动，好似是垂死挣扎在边缘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挟裹着求生的欲望，拼命而又无可撼动梦魇带来的恐惧。汗如雨下，在额头就能清晰的看到因为惧怕而若隐若现的血管，青里泛紫，而着装在身体上的衣服，早已经让汗水打湿殆尽，无一丝遗漏，衣服紧紧的贴在了寒妤玥的躯体上，女子标致的身样儿尽显二八之龄的绝样年华，窈窕而不脱俗尘，优雅而不失烟火之气。

时间尚有长于，因为夜的深邃还要延续很长的时间才能到天明。当庐州城的更声再次响起时，这个彷如无法结束的冷厉之夜，预示着已经进入了后半夜。月影婆娑，清风飒爽，在更声刚从庐州城空旷的街巷酒肆间落下后，一束皓白如炙阳的月光投到了寒妤玥的眼睛上。

梦魇中，一条宽不着边际，长不能见尽头的血河，像是在悲鸣世人的苦难苦痛一般，将所有人冲向不知之处，哀嚎和恐惧的声音威震寰宇，响彻九霄……

猛然间，寒妤玥不安的身体仿佛受到了天穹雷神的攻击，剧烈的动了一下。

寒妤玥醒了……

然而，下一刻的寒妤玥……

她一把抓住了压在右臂底下的琉璃剑，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然将琉璃剑从剑鞘中抽出二寸有余。晶莹剔透的剑刃，在月光的轮罩下，白色而又寒冷的光辉越发耀眼，也越发瘆人，似乎是只要清雪居中此刻有外来人，琉璃剑便可顷刻之间就能刺向敌人的致命之处。

阵阵暖风吹进清雪居，掀起没有把窗户遮严实的白纱。刚才寒妤玥在梦中惊醒时落在眼睛处的月光，就是从拿到缝隙中照进来的。

寒妤玥下床，走到床扉边，撩起白纱，看着外面静谧而又祥和的月色，这和刚才在梦中的惊惧与忐忑是截然相反的两个面。风拂过寒妤玥的身体，睡梦中因为出汗过多已经将全身的衣服被打湿，再加上有风吹在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寒妤玥感觉有点冷，是那种透过心神的冷意寒凉。

当年西夜国的灭亡，寒妤玥又在梦中看见了，那血涌滔天中的无助和绝望，打碎了不知多少平民百姓的生欲。

贪杀，权利，富贵……

种种人性黑暗的背后，那些生活在青云直上的人，他们的私欲究竟会有多大，会有多可怕。那些人，难道就真的是象影说的那样，他们会为了所谓的正道，将全天下的生灵当做进阶梯上的垫脚石，无情而又冷酷的踩踏和抹杀掉吗？

寒妤玥想着昨天她和影的对峙。一招弹剑，一招千丝杀，中间她还施展了一击无名剑，可剑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影还是毫发未损。那一刻她才知道，无影者对影的评价绝对不是妄自菲薄的狂言之语，影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直到那时，寒妤玥的自信都被一扫了之，她都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些许的怀疑，寒妤玥不知道影究竟有没有受伤，至少在当时影离去时的姿态，显得甚是稀松平常，所以寒妤玥难以确信影真的会在自己的剑式下面会受伤。

寒妤玥倚在窗边，想着影在临走之前说的一些话。

“传闻虚无之境是上古神迹遗留下来的残缺神技，想不到你能修成如此境界，无影者真是当初没有看错你，这世间也就你这样的女子能够让他，有资格付诸一切，包括生命，可悲呀，不知道他为了你死，值还是不值呢？”

“记住了，据说你手中的剑是太古凤凰精魂和玲珑女的玲珑心炼制而成，为此，玲珑女九九八十一天不歇的炼剑，最终化剑成神，却最终还是失心而死。”

“一年时间，寒妤玥，我在西域等你回来，我愿为臣，你为王。一年之后，我倾半江之水，征讨中原，届时天下大乱，我倒想看看你寒妤玥能有什么办法拯救这个苍生，苦难百姓。”

最后，影一拂袖，更像是在悲叹一般的絮叨了一句话。

“血香剑也许会更想要这个乱世吧？”

寒妤玥最后想起的是神兵阁主说的话，关于琉璃剑的传言，“确实，影说的话并非全无依据，我神兵阁中就有一篇记载，只是甚短。不过据我所知，无影苑中也有类似的记载，传闻所得是从暮寻老人那儿抄写而来的。”

“不过以无影苑这数十年的能力，想要收集一些闻所未闻的神秘之籍，应该不难得到，若我所猜不错，无影苑有很多这样的古籍残卷，你倒是可以翻阅一下的。”

“你如果真要知道更多关于此剑的详历，我建议你还是去一趟暮寻老人那里，毕竟人家可是活了近一百岁的老妖怪了，年纪和阅历都在那儿摆着呢。” 

月光下，寒妤玥捏着剑，轻轻的在琉璃剑上掸了掸，缓缓的道，“你果然有着不同凡响的身世，这一世的威名，全耐你为我成就，此生有你，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