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短见

图/文 摄影师阿布

初中时，有一天在镇上逛街，远远看到卫生院门口围了一大堆人，人堆里传出好凄惨的女人哭声，还伴着男人大声喝斥。我赶紧钻进圈里看热闹。

摄影师阿布

医院楼前的台阶上，一名 “白大褂” 左手掐腰，右手指着地上的洗脸盆 ，大声骂一个年轻女人：“给老子喝！喝了今天你就活，不喝就得死！”

那女人的脸又乌又青，满身农药味，坐地上哭嚎得披头散发，满脸鼻涕。她瞅瞅满脸盆的肥皂水，扭头求老公，老公却背过脸去。女人没办法，扎到脸盆里咕咚咚喝下半盆泡泡水，“哇”地吐出一大滩带着血丝的污水。污水泛着气泡沿台阶缓缓下流，空气中弥散出刺鼻的农药味。医生大声骂：“继续喝！”

显然这是个寻短见的农妇了。

那年代，不少人寻短见。乡风剽悍，村民见识短浅，夏天农活重，火气大，矛盾多，激动起来，搞不好夫妻俩文斗发展为武斗，有人一下子就走绝路了。

寻短见的大多是女人，时而也有男人。年青年老的都有。

寻短见的方式各自成风。有的村跳井的多，有的村上吊的多，但最多的是选择喝农药。种田人家家必备农药，寻短见的若只图出气吓吓人，就少喝点低毒性农药，将服毒和挽救过程延长；若心意绝决，就专选剧毒、高毒药瓶一饮而尽，咬紧牙关不肯医治，硬要抛下家人哭天抢地，好好悔恨一辈子。

邻居阿美、阿冲，就是这样的冤家。他俩算俊男靓女，自由恋爱结的婚。好的时候当众打情骂俏，翻起脸来大打出手，任谁也拉不住。

有年夏天，我见阿冲刮了雪亮的光头，脸上带着几把抓痕。他说，和老婆打架吃了亏。阿美揪住他的长发下坠子，趁机下狠手。他一怒之下亲手刮了光头，“看她还抓什么！”

下一个回合，阿冲果然占了大便宜。结果阿美喝下满瓶剧毒的“三九一一”。阿冲将阿美绑在身后，飞摩托去医院急救，又倾家荡产四处转院治疗。阿美终于捡回了一条命，窝在家里调理。

阿冲的老丈人也是知名好汉，提着杀猪刀上门教训女婿。阿冲听到丈人叫骂，眼疾手快，操起火铳跨出堂屋，双雄当院对峙。

“你个王八蛋怎么害老子姑娘的？！”

“你个老东西养的什么狗屁姑娘？！”

“我砍死你个畜生！”

“你敢再走一步试试！”

阿冲老爹连声赔不是，将亲家拖出院门。

回到屋里，阿冲却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劲头。

我回去探阿美。她包着头，围着被子坐床上，脸廋得不成形，眼睛却忽闪闪地很兴奋。

“哼！这下还治不服他！”

又朝外面大喊一声 “ 死鬼！叫你买的葡萄呢？！”

听阿冲应了一声走开，阿美悄声同我讲：“我的妈呀，那瓶药，我早就偷偷掺了一大半水了，还这么厉害，差点要了老娘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