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开

      父亲在沙发上抽着烟，与烟雾交错在一起的悲愁充斥着整间屋子。我望着窗台上枯萎的百合花，不禁落下了眼泪。

        家里的窗台上总是摆着一簇百合花，跟冰冷的白瓷砖融合在一起，花是奶奶养的，可是听父亲说过，奶奶以前是从不喜欢花的，我怎么也想不透，她为何突然养起了百合，一养就是十几年。那花盆是新换的，以前的被我打碎了，现在想想，也许是故意的吧。如果我知道我与奶奶会像这破碎的花盆一般无法复合我该是将离它远一些的好。事故发生后，父亲看到了面目全非的花盆，黯然失色，泪珠在眼里翻滚，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父亲这般的原因是什么，我那时并不了解，只知道花盆碎了，奶奶便走了。

        从小就跟着奶奶在乡下生活，大了些，父亲才将我与奶奶接到新家里来，同来的，还有一簇百合花。怀念那时候在院里的槐树下与奶奶依偎一起，畅谈嬉戏，翘首望月，时间晚了我有了困意，睡眼惺忪，便蜷缩在奶奶的怀里，欣然睡去。满院的百合花与槐花的香气使月亮愈得朦胧，那时的奶奶的笑容，如今在我脑海里也愈得朦胧。

        到了新家里，我与奶奶的嫌隙越来越大，我自觉得我俩感情大不如从前，因为我早已不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孩了，可奶奶总爱干涉我的生活，“也许”是出于爱。我厌倦了，厌倦了奶奶在冬天里把我裹成“狗熊”一般；厌倦了奶奶总是想让我穿一些她心仪的衣服；厌倦了奶奶总是在我纷忙时端来那“多余”的问候；甚至厌倦了那习惯了的奶奶做饭的味道。

        究其原因，无非就如此几件事情罢了。

        那是高考后同学聚会的前夕，本打算穿着父亲给我买的礼服去与同学们做最后的告别，无意间，便把它放到床头，覆在了将洗的衣服上，奶奶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衣服取走浣洗了，搓衣服的手劲虽然难比她年轻时那样大，礼服仍是坏了，奶奶带着歉意来向我诉说，我大发雷霆，冲着奶奶又喊又叫，这早已无事于补。我只好穿着以往的衣服出席聚会，同学们各个衣着靓丽，甚至有人埋怨我：“这种场合还穿这么随便，合适吗？”我也只好勉强一笑。于此开始讨厌奶奶了。

        作为一个女生，做饭该是我基本要会的，那晚兴致大发，辛苦了一晚，准备了整桌“筵席”，很是开心，吃饭时，奶奶竟没有吃两口就仓皇离席了，我自怪怨奶奶嫌我的“手艺”不精，难以下咽。愉悦一扫而光，我便也回了房间。可我丝毫不曾留意过奶奶吃的一天少于一天，身子一天弱于一天。

        罕见的我洗好了衣服，拿到阳台上晾晒，窗台上的百合花碍了我的事，满是尘渍花盆勾住了衣服， 刚洗的便又脏了，我用力将衣服一甩，谁料见花盆掉在地上摔碎了。奶奶闻声来，见到了满地的碎片，十分气愤，打了我，这是奶奶第一次打我，我惊愕了——这花盆比我更重要些？奶奶打得确乎不疼， 我仍是委屈着跑进房间，撇下奶奶独自收拾残局。此时我想的——再不要与奶奶有任何交集了。

        有些时日我与奶奶不曾搭话，为愿我原谅，奶奶也是对我更加呵护有加了，只是我不领情罢了。八月十日录取通知书到了，奶奶比我高兴得多，想着张罗盛宴，被我拒绝了，只因为庆祝顺利登榜我约好与挚友同去旅行。在出发当天，奶奶送我出门，虽说心里仍略存愤气，但还有些许不舍，当与奶奶告别时，才发现她衰老了许多许多，昔日星点银丝，现已斑白难止；昔日红盈面颊，现已甚黄如蜡；昔日丰满双手，现已包骨如柴。临行时，处于舌尖的等我回来，终未出口。

        “游历归家”时，父亲告诉我奶奶回老家了，想改善下状态，不久便回来。我看到窗台上的百合花，虽是换了一个新的明亮的花盆，但花却不那么生机了，我每天也会浇水，可不知怎的，百合花没过几天仍旧是枯萎了。

        那天父亲回来的很早，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眼睛红润着，面容惆怅、哀苦。他见我过来，便唤我到他身边坐下，询问我：“瑶芳，我问你，如果没了爸爸你该怎么办？如果妈妈也离开了呢？”我一时语塞，只觉得这种恐怖问题离我甚远，也未曾思考过，只是回问父亲：“爸，怎么了？”父亲抬起头，哽咽着对我说：“瑶芳，爸爸小的时候失去了爸爸，是妈妈陪我长大，现在呢，妈妈也离开了，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爸爸成了孤儿了，瑶芳啊，爸爸该怎么办呐！”我心好像碎了，自言着：“奶奶怎么了，我离开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奶奶不是回老家了吗？”父亲再次把头埋进怀里，忍不住哭着说：“你走没几天，奶奶的病就加重了，住了院，进了重症监护室，她说先不让你知道，让你在外面安心的玩一玩。对了，你还记得奶奶为什么没吃你做的饭吗，因为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查出来胃癌晚期了，她执意不让我们跟你说，想让你轻轻松松度过这唯一一次真正的假期；那你还记得你打碎的花瓶吗？你知道奶奶为什么打你吗？ 因为那个花盆是奶奶跟爷爷结婚的时候爷爷送给奶奶的礼物，那时候穷，奶奶把这个花盆当做至宝啊，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一张遗像跟那个花盆，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奶奶看到花盆，就像看到了爱人，我看到花盆就像是看到了爸爸，那是我们的一个念想啊！可是它碎了。”说到这爸爸又点了支烟，话语休止了。屋里的空气凝结不动，除了钟摆嗒嗒作响，别无他声，倍感压抑。父亲的嗓音再次让空气“沸腾”，也令我内心沸腾。

        父亲告诉我：“你知道奶奶不喜欢花为什么要养百合吗？因为在你几个月大的时候，我买回来一束百合花放在了摇篮旁边，你特别的高兴，奶奶记住了，每天照顾你的同时还照顾着百合，从那以后，奶奶养起了百合，就是想让你能每天开心、高兴。就连你的名字都是你奶奶取的，瑶芳——白色的花。奶奶，在医院昏迷了两个星期，直到最后也没能醒过来，昏迷之前她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瑶芳还生我的气吗？唉！我希望你能记住。”

        说完这些，父亲又点燃一支烟，与烟雾交错在一起的悲愁充斥着整间屋子。我望着窗台上枯萎的百合花，不禁落下了眼泪，走进奶奶的房间，翻看着桌子上的日历，忽得寻见八月十日那天写着一行字——我的百合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