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意味着失业。江小南行走在老家云淡的马路上,夏天灼热的阳光烘烤着这个中国东南沿海小城的马路。云淡,名字好听,风景也不错,传说这个城市是上风上水的福地——从这里离开的县委书记们的都在后来的仕途上平步青云。这是周边几个县城的中心城市,地理和政治条件的得天独厚,让这个滨海小城的人们生活地安逸甚至有点懒散。
小时候还不觉得,只是感到日光是缓慢地移动,人事物景都是亲切友善的。街头不到半人高的铁锅里,铝制的白色锅盖下蒸的是表面溜光弹牙,热气腾腾的肉丸;小巷里早点摊上卖着各样腌制品——酱油浸渍的萝卜条,黄豆,一碰就微微颤动的细滑豆腐(很多年后,江小南才知道这叫”南豆腐“);黝黑的网状油锅架上是炸的表面酥脆焦黄,内里奶白绵软的油条,那种让味蕾立马苏醒的诱惑力至今都让离家千里的江小南无比怀念。而这一切对于当时刚满十八周岁的她毫无诱惑力,母亲离世的阴霾依然如影随形,每天的生活捉襟见肘,小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进本市最好的公立医院?——云淡市二院?有点不敢想。 虽然她们这一批同学几乎都是国家统招生,但是已经不包分配了。这样”铁饭碗“没有一定的背景关系,何来天上掉馅饼?
一边是迷茫的女孩,一边却是一个有着坚实臂膀的父亲。 母亲生病时,小南爸爸的生意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那时候她刚刚小学毕业。得知噩耗,父亲毅然决然开始了和母亲漫长的求医路。卖掉了生活了十二年的自建大宅,五年时间,二十余万的治疗费用,这个坚强的父亲没有后悔,没有迟疑,即便上有老母需要赡养,下有三个每年需要数千学费的孩子。在整个九十年代,这个家庭的经历无异于一场浩劫。让三个青春期的孩子不知所措——江小南,二姐江晴和大姐江小凡。
江小南的血液流淌着母亲的温柔和父亲的倔强。她当然希望能进二院上班,因为那意味着稳定和体面,在他们那样封闭的沿海县城里,攀比议论或许是茶余饭后人们最乐此不疲的差事了。
可是,整个八月过去了,虽然递了简历但没有人通知她,而同时在这家医院实习的同学们都已身穿护士服,头戴燕尾帽开始在各科病房里穿梭。有一次,江小南去儿科病房找在卫校时的同班同学夏凤。公立医院走廊里的白绿搭配让人感觉没感觉,不亲近。走上被无数遍冲洗擦拭而反光的石板阶梯,一拐弯就是有着两扄白色木门的儿科病房。药水味,母乳的酸甜味在夏日的空气里发酵,抬头迎面是一个规规矩矩的“静”字,大大的被悬挂在半空中,边上的吊扇急速地转动着,吹得这面“静“微微拂动。
“ 咚咚咚”,小南在夏凤告诉她的门口停下来,敲门。那是儿科病房里的护士值班室,这也是江小南第一次这么没有包袱地以找人的名义进入这家医院,进到病房。上次来还是在母亲生病时,实习的上半学期每天下了班,她就往肿瘤科跑,但是那是以病人家属的身份。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夏凤正在洗护士帽,白色的帽子戴在头上时是被折叠着竖起来的,而现在却四平八稳的躺在水里,小南看着出神,她那种无限渴望地眼神被夏凤一句话拉了回来:“今天好忙,最近都没时间去找你。”
“ 哦,没事。 还好你今天休息,等你洗完澡一会儿好好逛逛。”江小南漫不经心地答道,眼神又落到了那在门后悬挂的护士服上,白色裙装的款式,短袖,面料挺阔而透气。和实习时的大圆帽和像厨师一样的白大褂相比,不知好多少倍。 “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它呀?”江小南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 夏凤整理停当,两个年轻人便乘着夏末秋初的晚风说笑着离开了医院。
江小南的父亲这边却在竭尽全力地想办法让她踏进这家医院。从小到大,这个女儿在外人的眼里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千金小姐”。后来江小南才知道为了她进二院,父亲江义动用了许多社会关系,几近求爷爷告奶奶,方式却也强硬而老道。其中经历的曲折和冷眼,坚持和隐忍,多年后的江小南才渐渐体味。虽然当年她也负气地冲江义喊道:我不进二院也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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