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哥哥11岁，我8岁。
大队里六户人家共养一头牛，轮流耕田犁地，也轮流养。这头老黄牛又高又壮，很威风，脾气却很温顺。很多牛都会欺负小孩，但是它从来不这样，催它快走它就快走，让它转弯就转弯。我们都很喜欢它。
那天是周六，刚好轮到我家。我喜欢跟着哥哥，哥哥也希望有我这个小跟屁虫作伴。吃过早饭，哥哥在前面慢悠悠地牵着系在牛鼻子上的绳子，我边跑边蹦地跟在牛尾巴后面，手里拿着竹枝条做的鞭子，有一搭没一搭在后面空气中乱挥。伴着牛蹄子踩泥土的哒哒声，我们去找适合放牛的地方。
绕过棉花地，穿过李子林，看到山岗上有一长条青草地，夹杂种着一些果树，外侧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哥哥觉得这里不错，就让老黄牛自在地嚼着草，我和哥哥坐在边上一会捡石子，一会爬树玩。太阳越升越高，快中午了。哥哥把牛拴到了草地中间的果树上，让老黄牛吃果树边上一圈的草，我俩准备先回家吃午饭。
从山岗走到家里大概十多分钟，饭还没好，我俩又在家里玩了一会。等吃好饭，休息了一会，我们又顶着太阳出门了，要给它换一个地方，估计草也该吃完了吧。
我们俩开开心心地向山岗走去，远远就没看见老黄牛，心里一惊。奇怪，它从来不乱跑。哥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拴老黄牛的地方，果树上只剩了一截断掉的绳子。老黄牛是不是没草吃，把绳子挣脱，自己去找吃的了？我们在山岗边上的果林里跑来跑去到处找，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哥哥跑得满头大汗，一边继续找，一边派我回家去告诉妈妈。妈妈知道后，又赶紧叫上了村里的大人一起找。
一个细心的邻居发现，在拴牛的草地外侧有一簇鲜嫩的青草，而边上灌木丛被压弯折断了一些，他往下又走了一点，发现一路都有树木被压过的痕迹。他说牛可能从山岗上滚下去了。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且不说这百余米高的山，几百斤重的牛，摔下去基本没有活的可能了。而且这牛又是大家好不容易集资才买的，现在正当年。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有人说不该把牛牵在这里吃草，有人说放牛的时候人不该走开，也有人说这牛太笨了，为了吃一撮草把命送了，还有人说这牛摔下去得多疼啊……哥哥在旁边听着一句话也没说，脸涨得通红，噔噔噔跑回了家。
到了晚上，被撞得伤痕累累的老黄牛，被村里几个年轻壮劳力找到了，从山脚的树丛里找出来，抬上来放在我家门口。老黄牛静静地躺在一块防水布上，牛皮剥开，牛肉切成了一块块，分给了原来共养牛的人家，又答应另外赔钱给他们。剩下的牛血牛杂就在门口的地上架了一个大锅，煮成了牛清汤，请帮忙的村里人吃。
楼下是热闹的大人小孩，他们在吃肉，喝汤，聊天。整个屋子里飘得都是牛清汤的味道，又腥又熏。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又很担心哥哥。他一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楼上房间里。我几次拍门去叫他，门一直没开。
我坐在房间门口的地上，听到哥哥在里面小声啜泣，我的眼泪也啪嗒啪嗒地一直掉。
从那以后，哥哥再也没有吃过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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