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可算是黄土大地上,最富庶丰饶之地。三江交汇,又地处人界腹地,所以向来那些醉生梦死的,纸醉金迷的,都到挥霍于斯,伤心于斯。
谭松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刘潭师叔的捧剑童子。怯生生的跟在满面怒容的师叔后面,进城直奔眠花内城。
这次,轮到谭松带了五个火字辈出色的孩子,悄悄的易容乔装进城。也是直奔眠花内城。刚刚入夜,已经来到了金陵城内第一花魁,厉寒雨的楼下。
这花魁,说起来也是个千百年不遇的奇人。出生时,本是在魔界地面。她的母亲,原本是早在寒清关人界这边驻扎关口的守将一品选粟候厉刚之女。某日城关被偷袭,这守将厉刚之女也被花喇子魔部的魔将所掳去,强占了身体,却有了身孕。千百年来,人族都笃信堕胎不义,故而厉刚之女生了寒雨,赐名留书之后,才自尽死节了。
说那花喇子魔,乃是魔族之中至淫的一族。生就女子妖娆俏丽,魔子则是粗憨鲁莽。只是生而好淫,在魔界内,也是少见。男女欲念之炙,天生百倍于人族。魔族教化,并不禁欢好,故而此族之女,多做皮肉生意,如他族的谋生之计,人族之种植庄稼或者魔族剔骨分肉之类。
寒雨自小知道自己身世,竟然打定主意学母亲守人类女子之节。小女子在魔部天天耳濡目染,而且生来一半是花喇子魔的根骨,愿意忍性守节已是奇事,且竟然真真耐得住!每日里独自在家中学魔子般习练武术,打熬筋骨,每每练到手无力拂尘的地步。虽也是天天也是天生的淫欲,蒸骨拨筋的翻腾,但始终能如人类似的不逾规矩。花喇子魔部众人自然将之视为异类,因为这样的魔女,略同于人类之不事生产,成天白白饮血食肉,却毫无进益。周遭多有规劝,不见效果。渐渐家人到了用强的地步。只是魔将父亲还算是看得破,说由她去吧。以为这是孩子一时兴起,过些年懂事,也就自然顺了。寒雨也知道久居魔地,难保不夜长梦多,寻准一天花喇子魔部开无遮大会,整个魔部欢天喜地做好事之时,偷偷跑出来,过了寒清关,跑到了人类的地界。
原本想,到了此处,讲明身世,好好的做人类便罢。谁知道方圆百里之内的人听说有个花喇子魔部的姑娘来了,都拼了命的聚拢来看。一看之下,竟然是人界从未见过的妖娆之色。寒清关口,边境之地,本来就龙蛇混杂。遇到如此奇事,更是三教九流齐齐出动。一晌之间,竟然聚拢了十数万人把个魔女围将起来。寒雨自述在魔部守节之事,听者无一相信,那魔族都是好色无节的禽兽,在那个窝子里,能守节这许久?倒是人群里有几个心术坏的,见寒雨貌美,当下说,姑娘自称名门之后,但丝毫没有证据,又一副魔族打扮,分明是来扰乱边境的。领着头一拥而上,喊着花喇子魔女,非我族类,要降魔云云。当着十数万人,把个寒雨扒了个精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好事,谁知竟然见得落红片片。
此时数万人鸦雀无声,几个领头的也当场呆若木鸡。只见寒雨裸身而起,正色对着众人说,如今大家知道寒雨所言不假,寒雨守节极苦,在人族之地,被坏人坏了,在场几人,实在是罪不可恕。有哪位把刚刚几个挑头恶人的首级割下来放在黄土上的,寒雨现在就陪他风流快活。可怜刚刚几个一亲芳泽的,瞬时间连块好肉都寻不见了。寒雨在魔部所见欢好之事,较之人界,不知要多了多少。虽然苦志守节,但是所知所会的,却叫人族匪夷所思。片刻之功,献上人头来的几个人,都在当场快活的魂飞魄散。在场围观的,不知道有多羡慕嫉妒恨,都抢着要分一杯羹。十数万人,蠢蠢欲动,人群中间的圈子,缓缓变小。此时寒雨,取出贴身放的魔刃,放在自己颈子上,朗声对众人说,再有人近前一步,活寒雨就变成死臭肉!大家瞬间都不敢妄动。寒雨让几个壮汉跪下,叠个人塔。魔女站在人塔之上,说,寒雨一人,难足众人所想所愿,不如大家手艺上见高低,英雄之中再拼一个英雄出来,寒雨跟随他一个人走,岂不最好。
话音未落,城邦之内,顿时变成一片血海。
顿饭之后,终于有个丈二大汉,一身是血的走向寒雨。走了不足百步,就有数十人垂死挣扎,已经趴在地上了,都要来拦他。好在大汉身量极大,伸手来的拉他的,都挨上了最后一刀。
汉子将要到寒雨面前时,地上有一位春药贩子,说,好汉,我已经不行了,我把我最好的春药给您,您替我好好把寒雨收拾妥了!
大汉仰天长笑,把春药一饮而尽。瞬时间,汉子那话儿眼瞅着从杀人铁棒,变成了隐于毛发之中不见踪迹的小玩意。
春药贩子也在自己的狂笑之中死成了肉末。
大汉双目流血,手中大刀要向寒雨砍去。寒雨魔刃一架,缓缓说道,好汉,寒雨只不过是个皮囊。得到得不到又有什么要紧。男人大丈夫,最要紧的是建功业成富贵,要不就像刚刚把命搭在这血地里的杂碎们一样了。大汉顿时语塞,寒雨说,现在,不如你我去金陵,那里我定做得烟花的状元,你跟着我,也必能图一套富贵,何必此刻鱼死网破,逞一时之快?
大汉当下俯首,从了寒雨,负她在肩,一起上了金陵之地。
寒雨在十数年前,到了金陵,艳名冠绝宇内。不到三五年间,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名号了。
谭松夜里到了金陵,把五个小童安顿好,自己换上易容衣物,悄悄的来到寒雨的花魁楼下。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找那个人出来。
此时金陵,已经近了深秋,夜间凉意微起。但即使是午夜将至,花魁楼越发灯火通明。莺莺燕燕,千回百转。喧哗嘈杂之声从小楼里弥散出来。
楼里的软言温语,或者海誓山盟,在谭松悄悄辗转搜寻的时候,一一落在耳朵里。这些言语,在两个人之间,怎么看怎么听都是不够的,要填满男女彼此之间的缺口,不知道要多少风花雪月。但是任何外人一听,听一句都觉得假的没边。其实男女之间,只是自欺与欺人两件事罢了。
谭松在廊檐之间游走,在灯火不到处栖身。摄心神听周遭的声响,凝住罡气,体察目标的位置。但即使是谭松这样的高手,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对头一点蛛丝马迹。楼里人虽多,但是高手实在很少。也是,甘心在温柔乡醉生梦死的,他们的生死大多也不会怎么惊天动地。只有收神肃性的苦人儿,才能百千年的活下去,把名字写在英灵墙上。
按说要找的人,罡气无双,在这楼里,应该如皓月临潭,藏都藏不住。可是谭松苦苦寻找,竟然丝毫找不到目标的一丝痕迹。只好一咬牙,一个纵身,上了花魁楼最高处,那间水青色的小暖阁里。
甫一站定,谭松朗声拱手,道,寒雨女侠,谭松求见。
里面马上嘤咛作响,一边双门大开。“松帅大驾光临,竟然肯一直在咱的楼里清冷处,屈身了那么久。正想请松帅来阁子里喝杯花酒暖暖身子,果然松帅就来了。不过松帅可真不像其他凡夫俗子,一来就来就想到贱妾这里找乐子了。”说话间,素面朝天的寒雨莲步款款而出。谭松后退一步,说,女侠客气了。女侠大名如雷贯耳,能一睹芳容,实在是难得的幸事。只是谭松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扰。请女侠的一位老朋友出来一见,谭松今日要带他走。
寒雨微微一笑,松帅,花魁楼里的都是些乌龟王八,不知道松帅要在我这里找的是什么人?
谭松马上脸色一变,厉寒雨,休得唐突。我要的人,绝非乌龟王八,你要再敢乱讲,我叫你这花魁楼化为灰烬!
寒雨道,松帅是人界领袖,要拿我这小楼去开心,烧了也就烧了,就怕松帅不赏光。
谭松今天来了,人我是一定要带走,你再怎么胡乱遮掩,挡的住我么!
“只是松帅要人,寒雨实在是拿不出。要么我叫姐妹们敞门开户赤身裸体给您搜个痛快?”
谭松此时若是在大庭广众下露了身份,在妓院里来这么一场,这人界统帅,也就干脆不要做了。但是要找的人,此时确定是被这妖女匿了,以谭松的性子,又向来不对女人动手,此时一时间,真不知所措了。
僵了片刻,谭松缓缓道,女侠,谭松一向不杀妇孺,你是知道的。但是谭松要找之人,是一定要找到。就连谭松的名声,也大可断送。我今日就用一次强,女侠,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寒雨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魔刃,说,妖女自会了断,不劳松帅动手。说罢利刃就向喉咙上抹去。
此时,只见一个白影,奔向寒雨,在刹那间就夺下了魔刃,顺势健步欺身近前,执魔刃向谭松刺来。谭松微微一惊,侧身撤步,让开魔刃,来人就已经把后背露给了谭松。谭帅顺势出手,点了白影后背十五处大穴。白影浑身僵直,顿时飞出丈许,重重撞在栏杆上,跌在当场。虽然被制住,但倒地的白衣人,瞬间口中喷薄而出万千句问候全家老小的好话。谭松成名已久,交手的都是境界高深的高人,百十年没遇到这样的小混混,一时只好又点了他的哑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寒雨虽没死,但是其心之坚,可见一斑。再问也没什么结果,手里又多了这么一个浑汉,不杀他,不知道这粗人到处乱讲什么东西,谭松一世英名,这么一来,多少要受点难堪。杀了他,实在又有违良心。谭松正想,也罢,声名总是人生拖累,而且既然人真的找不到,就随他去吧。
正要屈身告辞的时候,从阴影处,缓缓走来一人。边走边笑。笑问道,宝贝,外面这么吵,是什么名角在唱戏啊?寒雨应道,是大统领,松帅来我们小楼找乐子了。可惜不找姑娘不找我,和铁髯玩了一把摔跤。呵呵呵呵。此时谭松囧的汗流满面,但是心里却是一亮。
来者继续哈哈一笑,说这谭松,就是个笨瓜。但是人品端正,近五百年,都少有人及。来这楼里,怕不是玩的吧。说着话,已经走在寒雨身边,一手搂着寒雨的腰身,一手把手里的杯子端到寒雨唇边,寒雨接了杯子轻尝一口。来人空出来的右手随意挥出,用凌空劲解开了地上人白衣人的背部大穴。那汉子爬起来正要再冲向谭松,来人笑说算啦,你又打不过人家, 还是我替你报仇。你且回来喝酒。汉子当即生生把架势收住,气鼓鼓的转身回来,随手打开一大坛子酒,牛饮起来。来人顺手拂开汉子的哑穴,说,铁髯,好好的坐着喝酒,别说话,看哥哥给你出气。
话音刚落,来者一闪身来到谭松面前,亮个架势,谭松当时面露喜色,说了一句,来的好!便与来人战在一处。
来者出来时,穿的宽衣博带,简直是将将几块大布系在身上。完全不是打架的打扮。动手的时候,也是轻歌曼舞的意思,完全没有把个人族联军总统帅放在眼里。谭松倒是不恼,一招一式回的恭恭敬敬,有板有眼。渐渐来者的手上越来越快,身形也在小楼前头两丈见方的天台上神出鬼没。但是招式却是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刚开始时,喝酒大汉还边喝边看,过了三百回之后,竟然只顾看那两人交手,一手拎着坛子放在嘴边忘了低头喝酒。寒雨也在边上看的冷汗尽出,捏着酒杯手心见湿。场面上倒是均势,来者极尽花巧,招招势势出其不意。谭松则是稳扎稳打,以不变应万变,端的是大家风范。只是这来者似乎是力有不逮,花巧之外,力道也是平常。使得谭松屡次与之对掌力拼,来人不接,力拼都落了空。只是来人打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巧,而且谭松的招式,似乎都在来人的意料之中,松先生几次劲力将发之时,来人已经避开所攻之处,寻了他的破绽攻了过来。
谭松渐渐鬓间见汗,来人倒是越打越松。竟然开始说笑起来。“松帅,这么打下去,你熬得住么?”“要不先到边上喝杯酒歇歇再来?”“这招耍的号,像我”谭松在对方说了十几句之后回一句“不劳操心,扛得住。”
话音刚落,来者竟然一变招式,用起大摔碑手。掌掌带风,直奔谭松面门。谭松心下一乱,有点应接不暇。来者使到七连环手最后一手时,竟然将谭松逼到绝地,谭松一咬牙,全力一击,与来人狠狠对了一掌!
来者果然是内力欠佳,一拼之下,身如火箭,背朝紫金山,直飞出去!谭松赶紧一跃而起,追了出去。
喝酒大汉这时才低头,看到自己张着嘴,口水流了一地,一只手端着百十斤的坛子在嘴边一动不动。寒雨也是好久回过神来,长叹口气,把手中半杯残酒一饮而尽,说,自家人都打的这么惊心动魄,都是什么心思。林郎,你这一出去,还回的来么?
大汉听了此话,怔了一怔,随后端起坛子,把剩下五七十斤酒一口干了,轰隆一声,巨大身形倒在了地上。
谭松飞身出去,发现对头飞出天台之后,转换身法,御空飞行,朝着紫金山去了。谭松不敢怠慢,用起御空之术,跟在后面。片刻之后,那对头落在紫金山的松林之间,在一棵古松下站定,待谭松也落地了,缓缓转身回来,看着谭松说道:“小松,一百三十年了,你还是个呆头鹅啊。”
谭松此刻,几乎要泪如泉涌,又笑着说,“哥,我这样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见。哥,你在这里,真是想死我们师弟们了!”
对面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唐三,又怎么会不想念大家呢。”
此时这位,便是当年静念山木字辈的三徒弟,唐林。静念山历代以五行赐名,水生木,故上一代宗师都是水字辈,木生火,故谭松下一辈都是火字辈。原本就是取生生不息之意。百代之后,渐渐成了个规矩,后代徒弟起名,都用着前辈同字代中的先师名号。一是传承德操,敬重先人,二是从选取弟子时就定下来各自一生方向,免得为了名位争执。
木字辈大弟子吕木,就是依着前代木字辈的先师曹木先生取的名字。历代木先师大多的拙于武功,精于计算经营。吕木确是这样的人才,经营门户,运转资材。老二闫森,是个武痴,前几十代的森先生也都大多如此。精于武道,待人接物就稍逊色些。这代的森先生,在离寒清关最近的几个关口带着门下一干弟子游弋巡逻。保得一方几十年安宁。到了这老三林先生,是最难得的。历代一来,林先生都是文武双全,才干无双的。木字辈的执剑掌门按例都是林先生来当。水字辈的先师们当时招了无数木字辈的弟子,只是没有一个才干足够,能承袭“林”字的三弟子之位。老师们满天下找合适的孩子,费尽了心血。
直到竹林奇遇,金字辈的老先生找到了唐林,收他入门学艺,又是下一节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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