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卫城。
宣帝亲征,国家政务和皇宫琐事皆由相国姬仪处理。因战事国务甚多,相国姬仪在宫中七日不归府邸。而太子岚把这都看在眼里。
因为畏惧这个自己认定的将来的皇国公向父皇打小报告,太子岚在宣帝出征的前一段时间一直按着惯例行事,上太学院,与皇室成员共宴,以让姬仪安心,放松警惕。
半月之后,太子岚终于趁着卫队换岗,带着慌慌张张的侍卫易嘉溜出了皇宫,直奔姬府。疾步如飞,四月间关山上的风在耳边唱着歌,格外得清爽,奔跑的律动让他兴奋不已。
距离皇宫两个街口的姬府并不是很远,但太子还是觉得过了很久。
正门是不能过的,姬府的家丁很可能会去悄悄通知相国。
绕到那面熟悉的长满爬山虎的石墙后,卫齐岚清清嗓子,作金雀鸣唱。一会后,墙后传来一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到墙边才止住。而后,却好一阵没动静,太子对着侍卫作嘘声状,俊朗的脸扬起一阵笑。
终于,墙另一边被轻轻叩响,似一类音律,太子边听边随之晃动着头,笑吟:君无归期,星失神韵。不晓妾意,百花如凋。三月桃花,醉春风,不思,不念。
把这首从汉南传来的《思君》吟完,太子得意地朝旁边的易嘉高昂着头一脸谑笑,双手叉在腰间,抖着脚,等着墙里边的回应——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仿若没有人在。
太子把脸上的笑慢慢给收了起来,抬起头看看这满是爬山虎的高墙,这可吓得一旁的易嘉赶紧拽着他的衣袖,刚到嘴里的大喊就被太子猛一敲脑袋给打了回去,又一脸乞求的模样,拼命压低了声音:“我的个太子爷,这一丈多呢,这也托不上啊!要是被相国知道了,您没事,我这条小命怎么留得住啊,我这,这还连紫萝饼都没吃到呢!”
“放心!出了事我担着!”太子急不可耐地一把摁下易嘉的头,攀住藤一脚踩在易嘉肩上,压得易嘉闷哼一声,脸一下憋得通红。
“快起!”
“嗯嘞!您小心着点!”
易嘉双腿成弓状,两手扶住太子的脚踝,竭力一起,太子岚瞬间被甩到约莫一丈的高度,来不及兴奋,太子用力攀住墙头,稍作停顿,吸气屏息使劲把腿搭上墙,得意地转过头来向墙外的易嘉招了招手,却没想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倒进了墙内侧。
易嘉前一眼还看着太子岚作贱的笑脸,一眨眼就不见了影,接着就听着一声惨叫,伴随着爆炸一般的落水声,惊得数十只小麻雀叽喳着飞出了墙头。
完了……
这是易嘉心里唯一闪过的念头。
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如果被发现太子擅自出宫还发生了意外的话,他这一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一想到这里,可怜的小侍卫立马慌了神,扑到墙边抓着藤就要往上爬,一面爬一面哭了起来,呜咽着喊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别出事啊!我来救你!易嘉来救你!呜呜呜呜…别死了啊!”
“吵吵吵吵什么呢!”一丫鬟打扮的女子也不知从藤后的哪个暗门里推开藤条从中钻了出来,横眉怒颜,手叉在胸前,“快松开我家小姐的藤!快松开!你的太子殿下还在好好抓鱼呢!”
易嘉怔怔地松开了手,一面抽泣一面擦着眼泪,带着哭腔的声音模模糊糊:“没,没死啊…”一下又笑了出来,但脸上的肌肉一下都乱了,弄得不知是笑脸还是哭脸。
这副情景逗得雅逸实在是装不了生气的样子了,立马咯咯笑出声来,“易呆子!快随我进去,杵在这让人笑话。”
“嗯嘞,嗯嘞…”还满脸泪痕的易嘉捏着袖口便跟着雅逸进去了,低着头也不敢多看几眼。
走进墙后,虽然已经跟着太子来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奇特古怪的方式进来,受了不少苦头,但每一次姬府的这块地方都不尽相同,随着四季或者主人心情的变换而更改。
墙后今日已是另一幅景象:一座方圆二尺有余的水塘正落东侧,水塘之中有一小亭,石桌一台;两座木桥自西向中并行而建,间隔七尺,木桥的另一头是百种争奇斗艳的名贵花卉,满园的花香扑入鼻内,在肺中如烟云萦绕,甜沁清爽,陶醉不已。无数的紫藤在搭建好的拱形竹篱上爬满,钩连盘曲,还未到达最盛时期的紫藤还能依稀辨出其中的竹篱来,不过花已开了大半,深紫的花瓣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娇艳欲滴,远远看来,花丛之中“长出”几拱绿紫交汇的花门,从关山脚下砌来的不规则的大理石块铺出蜿蜒交错的小道,两棵黄柳斜在水塘边上,树身婀娜,枝条如妙龄女子的细辫般自然下垂,米黄色的的枝条和幽绿的新芽紧凑在一起,仿若一幅风景画上细心点缀的妙笔。
墨色长廊环包着整场风景,数十只鸟雀在泥瓦上整齐地排成一列叽叽喳喳着,不时偏着小脑袋看着水边的人。
太子岚一身湿透,坐在水边的石径上,狼狈地拧着衣服里的水,却还嬉笑。
而一贵族女子亭亭立于身侧,一身纯白细绸及地长裙直直下垂,束着窈窕腰肢的纯白织锦腰带折出整齐的细褶;左腰间别着一块晶白香囊,鸢尾的淡苦味隐隐从中散;青色玉簪束住复杂的发式,墨黑靓发如瀑布掠过双肩,柔顺不失光泽;这满园的景似乎只是为了衬出她惊为天人的美丽:前额略显丰态的鹅子脸如玉雕般精致细润,细长碳黑的柳叶弯眉衬得本吹弹可破的嫩滑肌肤愈显白皙,小巧挺立的鼻甚至带着西域的特色,淡红的薄唇似花般娇艳可人。
黑曜石般的双眸满噙着笑注视着身侧的太子岚,嘴角轻扬,皓齿半露,右脸颊上小小的梨涡惹人酣醉。
她一蹙一颦仿佛都会牵动着这天地万物的思绪。
“歆儿,你今日可真是漂亮,我都想不等父皇班师就直接把你娶进宫了!”一脸嬉笑的太子岚边倒抓着靴子拧着水,边在细细瞧着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如果嫁衣还没缝织好,我就把母后缝给华怡郡主的那件天蚕银丝的拿来,你穿上定然比她好看万倍!”
“你母后替郡主而织,那便是郡主之物,怎能随意抢夺呢?”姬歆掩着嘴笑着,也跟着打趣。
“反正就那丫头的性子,整个秦国哪有人敢要?”太子把拧干大半了的靴子往脚上套着,想都没想就从嘴里溜出这句话来,却惊觉背后一阵冷风扫过,然后被猛地一脚踹入池中,都没来得及喊就“噗通”又掉进了池中。
“就你这满嘴胡话的家伙才没人要呢!给本郡主喂鱼去吧!”带着几分娇气的少女声在岸边响起。
太子岚立马听出这就是华怡郡主的声音——但这丫头不该在北方的燕城吗?这小祖宗怎么又回卫城了?!
正当掉进池中的太子岚往岸边游着的时候,雅逸和易嘉也到了旁边,不仅是雅逸,连易嘉也被太子的狼狈模样给逗得笑出声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太子岚稍稍抬起头看着笑开了的几人,尤其是一脸得意的华怡郡主,正捂着腹笑地忘乎所以,顿时心生一念,低下头继续朝着岸边游着。
当离岸边半只手远时,卫齐岚突然发力,猛挥臂往前扑了一段,踩住水底的一块石头,借势跃出水面,飞向岸边,伸手准确抓住郡主和雅逸的脚踝,大力拉往池中,同时大笑道:“都给本太子下去吧!”
两女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后一倾,瞬间被拽到水池边,砸向水面,两声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之后紧连着“噗通”的落水声。两人浑身湿透,长裙吸满了水,瞬间加重了好几倍,更拖着身子踩着池底滑滑的小石子难以站稳。
卫齐岚飞快地爬上岸,连额前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干就叉起腰嘲讽起来:“哈哈,叫你们笑!本太子是那样容易被取笑的?”
转过头来盯着旁边喉咙里卡着笑的自己的贴身侍卫,“你是自个下去呢,还是要本太子把你给踹下去?”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易嘉扮出个苦笑皆不像的脸,:“不劳殿下费心,我自己下去,自己下去…”说完赶紧跑到水边,急忙跳了下去,水花又溅得水里的两人一脸。
“岚,快把她们拉上来啊!这水凉着呢!”姬歆看着在水中扑腾个不停的二女,不禁有些着急,虽说模样的确滑稽。
正开心的太子岚哪管得上这些,顾不得一身湿透,牵住姬歆的手就往长廊跑去,头也不回地喊着:“易嘉你要是挡不住这俩姑娘,这侍卫你就别想甭想当了!”
两人避开府中有家侍看守的大道,小心翼翼地从从后院绕后姬歆的房间。
“我先去给你寻件干净的衣裳,再找双合适的靴子,在这等我,可别出去叫人看见。”姬歆细心嘱咐着,小心看了看外边的情况轻步走出房间。
太子岚应了声,将湿透的外衣解下放在桌上,显然他对心上人闺房中的各类物品相当感兴趣。
姬歆的房间很是简约——一张装着淡蓝蚕丝帐的长宽八尺的床,古色的梳妆台就靠在床边,整齐摆放的梳子和画眉笔,八脚圆桌置于床尾不远处,正对着梳妆台的紫檀木刻花衣橱散发着幽香,沁入鼻肺之中,整个胸口都渐感温暖。
虽是大家千金的闺房,太子岚却已是第二回来这了,女孩的物品跟四年前无甚差别。
十七岁那年一时兴起逃出皇宫,为躲开卫队的搜寻,竟鬼使神差般地翻入姬府,还阴差阳错地绕进了这间房。
门被轻轻推开,姬歆捧着一身绿白花纹相间的锦衣和一双布靴走了进来,小心地往门外两边看了看,才放心地合上门。回过身来将衣靴递到岚面前,低声笑道:“我在客房中只寻到了这个,先换上吧。”
但瞧见太子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笑容似阳光灿烂,惹得姬歆白皙光嫩的脸上变得绯红,宛如山中对上气节的桃花,但她却未低下头,直接将脉脉目光迎了上去,正视着岚的眼睛,淡红的唇微张,笑起来侧脸上的梨涡几乎能将一颗心都化掉,她的话语像琴声一般轻缓动听,拨动眼前人心中的弦。
“我的太子殿下,都进了这里,你不去换了衣靴还想如何?”
太子岚偏过头,指着那衣橱道:“上次逃到这里,我可在里头躲了半日,你也在外头坐了半日,可还记得?”
“那时我还当是家里进了歹人藏在那里,察觉后也不敢乱动,”歆儿慢慢回忆着,好像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要不是我爹许久未曾见我来我房中寻,可怕是要再僵上一夜了!”
歆儿说起时禁不住嗤笑起来,还不时戏谑地笑看着脸色略显尴尬的太子岚。
仿佛是想起一件很是痛苦的事,“相国下手可真是狠,一把将我拽出,操起凳子就开抡,揍得我是一夜都翻不了身!”
“你还有可抱怨的,我爹认出你后,吓得差点昏了过去,围着整座府邸绕了一夜,都想好天明就向陛下去请罪了。”歆儿的脸上却冒出幸灾乐祸的意思,不住地笑着,“幸得没击中要害,不然够你躺个二三月的。”
“那我自是幸运,歆儿你也是幸运,留得我这副身子你才能嫁得我这如意郎君啊!哈哈!”看着歆儿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了,太子岚忍不住大笑起来。
“快去屏风后换了吧,待会着了凉可别抱怨。”
“谨遵太子妃旨意!”太子岚拿过衣靴还不忘打着趣,惹得姬歆的脸像喝醉了酒一般红,回头看了眼衣橱,樱红薄唇微抿,在心底长舒了口气,然而从心底溢出的快乐在美丽的脸上无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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