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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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岁出头时，本村的一个同龄人，因为家贫，在当地讨不到老婆。他的舅妈是外地的一个山沟沟里来的人，决定带他去自己的娘家，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他自然喜出望外，赶紧做了一身西服，但是还差一双皮鞋，他就跑到我家来借鞋。

现在可能有人会惊讶，哪里有借鞋的，实话告诉你，在当时不仅有借鞋的，连借衣服的都有，借钱的事更不稀罕。

我当时有一双新皮鞋，那时候叫“老板鞋”，走亲戚赶集时才穿，平时舍不得穿，都是擦干净放起来的。听到他要借鞋，我不由一愣，不借吧，人家张嘴了；借吧，这双鞋是我当时最体面的一件东西了。心里一盘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把老板鞋借给他了。

谁知道这位夫子一去十多天才回来，给我送鞋时，面有愧色，不好意思说:“哥呀！那地方都是山地，鞋底裂口了，我去鞋匠那里砸了鞋掌。”我接过来一看，二只鞋只有一只砸了掌，另一只也裂了，却没有砸掌。我瞅了他一下，他明白过来，急忙说:“哥呀！这一只忘了砸掌。要不，我再去让鞋匠把掌砸上。”我心想:多砸一只鞋掌不得多花钱吗！早干嘛呢？“不用了！”我心里不悦，嘴上却是这样说。我知道他没有诚意。他客气几句就走了，我把鞋擦干净放起来。

半年后，他把媳妇娶回家来。我想，他今天能娶到这个山沟沟来的媳妇，我的老板鞋功不可没。

有一天，我想去赶集，家里的长征牌自行车坏了，我打算给他借自行车，他家有一辆旧自行车。到了他家，自行车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放着，我一开口，他马上接过去说:“哎哟！哥呀！真是巧儿的爹遇到巧儿的娘了，我正准备去赶集，有急事要办，这就走。这自行车也是破的，不方便带人。”人家把话撂明白了，意思是不肯借。我微微一愣，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心里想:小子，当年你借我的老板鞋时甜言蜜语，都穿坏了，我啥话没说，难道你忘了不成?

回到家，我推着自家的自行车去赶集。到集上先把自行车修好，再办其它的事。没有自行车之前，我们赶集都是步行。

农村人种几亩地有粮吃，钱不好挣，所以有人就千方百计出去打工挣钱。他爹会磨豆腐，他学会了这个手艺，平时他就骑着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纱布，走村串巷去卖豆腐。此人能说会道，声音洪亮，一路走着，嘴里吆喝着:“豆腐喽！卖豆腐啦！”大老远的就能听到。本村人几乎不买他的豆腐，后来我知道了原因。他在称秤时，看起来很高，到家一秤，短斤少两。

卖豆腐能赚零花钱，发不了财。在打工潮时兴时，他也赶潮流去了。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二年后他成了一个小包工头，包了一个工程。手下有十几号人干活，工程结束后，他赚到二十多万，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估计他在睡觉的时候都在咧着嘴笑。但是給工人发工资的时候，他却舍不得。他给老婆一合计，把家里大门一关，跑到城里租了一间房子躲起来。过年的时候，工人聚集去他家要工钱，他来个小鬼不见面。工人们去了几次都徒劳无功，非常愤怒，联名把他告了。无奈之举，他才把工人的工资发给大家。

这件事情过后，他再也没有包过工程，熟悉他的人不愿给他来往。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就是出外打工，都不与他同行。他明白自己把名誉搞坏了，于是就干起了老本行——卖豆腐。有时候在村头巷尾就能听到他那像公鸭一样的叫卖声:“豆腐喽！卖豆腐的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