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是这么荣耀的事情，父母也会吵起来。
“必须上第一军医大学，上军校会免除学费和生活费，并且还会发工资，而且一毕了业就是副连级干部，到哪找这么好的待遇？！”
“而且301医院也会在毕业季去学校招人，如果能进301医院，那多威风呀！咱们这儿的人该多抬举妈妈呀！”妈妈边说边想象着，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女儿现在已经是大学毕业在301医院就职的女军医。
“而且你知道吗，你给治疗的对象很可能就是主席总理这类的人物！到时候不仅你自己威风，妈妈爸爸就跟着你吃香喝辣的了！”妈妈说着说着，脸上就笑开了花，眼睛里光芒万丈，那光芒仿佛已经照亮了刘丽的一生，那灼热的气息让刘莉不敢相信这是她的人生。
“咱们旧院儿里和你一起玩大的刘圆圆她妈都祈求妈妈，说将来你飞黄腾达了，别忘了照顾他们这些‘穷朋友’！”
“你想那时候爸爸妈妈脸上该多有面儿呀！”那光芒俨然已经燃烧了妈妈的整个生命，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笑眼里的光让别人觉得她仿佛就是那个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的毕业生，正要踌躇满志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你说呢，小丽，我们就上军医大学吧？！”妈妈语气很肯定，而且口吻不容置疑，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现在来问，就是要确认一下。
“我看还是让孩子自己选择吧！”旁边闷不作声的爸爸终于插了一句话。
妈妈随即变了脸色， 厉声道：“要是上地方大学，你爸不供你，我可没那么多钱供你！”
“可是妈妈，我听说军校里论资排辈现象挺厉害的，也不是所有的毕业生都能去大城市工作，还有的可能去西藏新疆这些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刘丽怯怯地小声央求道。
妈妈又苦口婆心地说:“军校待遇好，管理也严格，妈妈的同事张阿姨的儿子就在第二军医大，回来说地方大学可乱了。二军大和复旦大学离得比较近，学校周边有个小树林儿，听说那儿经常有复旦大学的女大学生去寻短见的，好多都是因为感情问题！地方大学真的是特别乱！”
“孩子考上的是中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教学资源也不会差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地方大学都会出现乱七八糟的事情！”爸爸终于又挤出几句话来。
“那你供养啊！”
……
父亲沉默了。
……
“也好，干脆咱俩就分工合作，你负责生活费我负责学费，你每月给孩子寄过来500块钱，我每年给孩子交学费。”
终于，两人达成协议。
刘丽的学费和生活费算是有了着落了。可是内心深处她感到很伤感，为什么哥哥上学，妈妈那么高兴，又是接送又是大包小包的给带东西，而自己上学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没有着落？为什么哥哥上学，爸爸兴高采烈地祭祖坟，宴请老师同学，自己上学还被要求贷款？
9月份终于盼到了，刘丽要上北京的医科大学了。
这天，父母终于在刘丽的强烈要求下，终于一起把她送到学校。
他们一个来自华北的山西，一个来自东北的大连，尽管家庭的不和谐让刘丽感觉很伤感，但是到了大学校园刘丽依然很欣喜，她感觉一切都很新鲜，重要的是她终于来到了大学，要当一名大学生了。
同时，她又想到了家乡父老的重托，老师同学的期望，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
晚饭后，三个人在学校围墙外面的马路上散步。
爸爸边走边若有所思地说：“小丽，你去问问这学校能不能申请助学贷款？！”
刘丽一愣。
爸爸接着说:“你去学校问一下， 能的话咱们申请五年的！”
听到这话，刘丽老大地不高兴，没好气地说:“你们连我都供养不了啊？！你们俩双职工，如果我们家都申请贷款，那农民伯伯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呀？”
此时的妈妈轻蔑地看了一眼爸爸。
爸爸被刘丽怼得无话可说，很沮丧地低下了头。
看到爸爸的表情，刘丽心里仿佛打了胜仗一样畅快，可是似乎又有点儿难过。
这时，妈妈惊异地看着刘丽，过了一会，脸上露出笑容，又得意地看了一眼满脸窘态的爸爸，那神情好像在告诉爸爸：我终于胜利了，你的女儿终于被我争取过来了。
在后来和父亲的通信中，爸爸总让刘丽省着点花，自己攒点钱，刘丽却常对爸爸说，“爸，我就觉得你‘没骨气’，我同学的父亲好多是农民伯伯，他们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去申请助学贷款。况且，北京的物价水平多高呀，一个月五百元钱根本就不多，我一周也就只吃一个小炒。宿舍里我是最节俭的了。”
爸爸回信说,“照顾好自己，多锻炼身体，保证营养，在吃饭上不要亏待自己。”
此时，刘丽会感受到内心深处的那种报复的快感。
一年过去了，大二刚开学一个多月，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她生活的宁静，也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思念。
那是大二那年的中秋节，姨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失踪了好几天，后来终于在郊区发现了“人”，只是……姨妈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哽咽。
听到这个消息，她电话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愣在那里半天，他想这怎么可能呢？父亲怎么可能就这么没有了呢？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又打电话给家里，在家里帮忙看门的表哥说这是事实，人已经没有了，希望她能够接受现实，妈妈和哥哥已经在来京的路上。
她突然失声哭了起来。
但是她很快止住了。
她想，“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一下子人就没了？我要去见到我父亲，我要去找我父亲，这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现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她见到父亲时，父亲已经在冰库里呆了几天了。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不相信这样戏剧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想想大一的暑假，父亲去世的前三个月，她在东北父亲家里，都没给父亲洗过一次衬衫，做过一次饭，甚至经常会出言不逊。爸爸让她生活费省着点花，她说父亲抠门，父亲让她交朋友谨慎点，不要在外面和别人喝酒，她说父亲多管闲事……
如今，父亲真的不在了，也没有人管她了，也没有人爱她了，她才知道生命中有很多的东西不去珍惜，会留下遗憾的。
可是当她醒悟到这个道理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世了……
在回大连奔丧的飞机上，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
记忆的匣子打开，她想了很多很多……
小时候父亲工作忙，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总是跟妈妈喋喋不休地争吵。这让她觉得很厌倦。
她甚有时会想，爸爸不回来，家里还安静点，爸爸一回来就鸡飞狗跳的，那他还是不要回来了。
……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给她的片段并不多。
可是将这些片段连接在一起，她才意识到爸爸的心里是那么地爱她。
虽然这份爱很少表达出来过，但是却一直藏在父亲的心中。
是的，爸爸也许会懦弱，也许会小气，但是她这时才知道他是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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