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他们是土地的土著,但他们往往会为很多事让路。修路盖房,发展经济,快速绿化,都要叫许多树付出沉重的代价。
有些聚族而居的树木被整片整片地伐倒,被斩草除根,片甲不留,一个生物的族落,就此销声匿迹,楼房如笋,周道如砥,没有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曾经在这里呼吸。
有的残留下一两株,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脚下是无数他们的同辈的硕大的根系被困在水泥地底下呐喊哭泣。他们生长着他们的枝枝叶叶,问天,他们簌簌地落下绿叶,问地。他们觉得自己是残存者,是背叛者,他们日日夜夜在申诉,失去血色,生不如死,他们宁愿和他们的同伴同生共死,而不愿意苟活。
他们的身边,熟悉的气息不再,许多陌生的植物同类,从不同的远方迁徙而来,占领了曾经属于他们的的领地。作为新的占领者,他们有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扬,扬眉吐气。但在每一个深夜,在梦境中的他们又会夜夜跋涉回到他们曾经的故乡,回到那片温热的土地。
那一片片的多样化和生机勃勃,其实是无数的迁徙者的喜悦和无奈。开拓新的领地,站稳脚跟是喜悦,愧对土著,思念故土是悲哀,所以常常看到许多移居者,气色不好,有些甚至以死抗争,最终魂归故里。但更多的是,既来之则安之,有土地可扎根,就脚踏一方土,善待自己,蓬勃自己,让鸟雀安家,自得其乐。
他们,要在不确定中生长。
林清玄的《桃花心木》,他讲的是种树人不给桃花心木按时浇水,让他旱着渴着。让他们的根,深入地下,拼命地往下寻找水源,汲取养分。如果一律地惯着,他们就有了依赖心,他们就长不好了,就会枯萎,狂风中就会被风刮倒。
其实更多种树的人往往只会给树浇上一次水,那就是第一次挖坑种树后,在树根浇上的一桶水,两桶水。浇完水后他们就会拍拍屁股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树自己去解决,是生还是死?这确实是个问题。有些树活得云淡风轻,在那些草木落地生根的地方;有些树活得惊涛骇浪,在风沙万箭穿心的地方,在骄阳滥情的季节,即使顽强的树木,也熄灭了生命的火焰。每棵树在苦苦煎熬的时候,最渴望的莫过于听到了一声惊雷的轰隆隆。他们在夏日溽热的腐浊之气中早早嗅到了一丝清凉的雨意,他们早早的挥舞起了手掌,干瘦的手掌,即使突如其来的劲风可能吹走那些手掌,摧毁他们的身体,但风暴能让树木扎根更深。脚下的路,被野草掩埋了弄丢了,风中的树木不慌张,即使暴风逼着他们几乎与地面平行,他们仍然感激暴风带来的雨水,心甘情愿,因为暴风雨后,他们依然会屹立。
他们得乐于接受各种伤害。
记得古人说,植物长到几年,枝枝叶叶,如果一点伤害都没有,就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那就等于长成了废柴。所以果树就必须要修枝剪叶,目的就是为了让树木主动修复创伤,这样他们会更精神,会更珍惜阳光雨露和脚底下的肥沃湿润,向下长,向上长,出落得分外的生机,奉献无数的甜蜜芬芳。
记得小时候故乡有一片枣树林,结的金丝小枣个小肉多味甜,做成蜜饯,味道特别好,是童年时珍贵的甜蜜。每年初冬,枣子丰收之后,枣园里一片萧条,男人们就开始拿着钢条锯蹲着给每棵枣树环割,白森森的粉末落在树根下的泥土上,树上残存的黄绿的叶子簌簌落下,就像痛苦的泪水落了一地。我至今不是很懂这是为什么,但懂得这样做至少是叫枣树吃点苦,让它的树皮传送养料水分受到一定的阻隔,让它的生长慢一点枝干树叶不要太繁盛。不要铺张浪费,需要韬光养晦,在冬天休养生息,是很有道理的。
枣树没有脚,如果有脚,他们会喧哗着逃走吧。我想象着海南的橡胶树,每一棵都在刀下汩汩流淌着白色的汁液,日日夜夜,仿佛被集体奴役屠戮,想想就触目惊心,闻到血腥和死亡的味道。
至于树叶果子被采摘,枝干被砍伐,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或者说是个痛快的死法,这倒是那些不幸的他们羡慕的吧!
活着就得承受,即使内心风暴不断。
有人说春天的力量在树根和树梢之间奔跑。春天让每一棵树的树梢伸手触摸天空,亲近云朵,那份饱满的青春,令人动容。但其实一切力量来源于树根。丑陋的树根,永远不见阳光,在幽深黑暗寒冷的地底下,蜗行奔突,至死不渝。不过我相信地底下一定有阳光,不然,身不由己的树,又怎么能活成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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