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微明回到寄归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归来。
走进大厅,便听到女孩们特有的嬉笑讨论声。
“这样真好,还是王宫大院的生活体面呢。”
“体面?是否觉得我们这些婢女都跟着尊贵了?”
“那当然,跟普通官宦人家的婢女比起来,我们尊贵多了。”
“不就是洗浴和如厕私密些,至于这么开心吗。”
“这还不开心!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洗浴间,连如厕的地方都分隔开来,这样还不值得高兴吗?”
“反正我也特别开心,从小到大,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洗浴之所,太开心啦!”
听到这些七嘴八舌的话,章微明也有些吃惊。他自己自幼生长在越秀王宫,各宫各殿的宫人们从未听说有自己独立的洗浴间,更别提如厕的地方。压下自己的惊疑神情,章微明默默站立一旁。戌时一到,嬷嬷照例前来吩咐明日的功课以及国主夫人的命令。
“尔等听好,今日趁着你们外出的几个时辰,依照国主夫人的指令,命人改造了寄归园的浴室和茅房。你们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洗浴间,门口和浴桶都有你们的姓名,每个人洗浴之后负责打扫好自己的浴室。另外,茅厕也隔开,隔成独立的空间。国主夫人说,大家都是女子,应该洁身自好,注意私密,注意保护好自己,这样对你们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尔等可听明白?”嬷嬷看着站在大厅的一众宫女,声音沉稳而严厉地讲完这些话。
“我等明白。多谢国主夫人!多谢嬷嬷!”众人齐声回话。
“前面半个月的学习,大家表现都不错。明天的学习继续。上课期间尽量避免去茅房,晚间洗浴时间莫要错过。”嬷嬷最后吩咐完,转身离去。
章微明错愕。他的生活习惯被人偷窥了。是谁?善意还是恶意?这个东川王宫里潜伏着某个人,他或她正在暗处监视他。独立浴室,独立茅房,好吧,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可是,她为什么不戳穿他的身份呢?放任他这样女装留在东川王宫,为何?她在害怕他乔装改扮来到东川王宫的目的是出自对她的恨,所以她在注视着、留意着。倘若我要做出对东川不利的事儿,她会立刻处置我,对吗?我的爹娘,死在她的羽箭下,难道我不该恨她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就这样,今晚的月亮又圆了。
章微明默默坐在寄归园的院子里,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都说明月寄相思,他该把心头的这丝相思寄给谁?是爹娘吗?爹娘已经长眠。是任弋任戈吗?他们的安危更让他挂心。“松仁酥,给你吃。我娘做的,里面有松子。”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似乎出现在他眼前,正在递给他用手帕包着的一块点心。那张圆圆胖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却是无比真诚,不带丝毫杂质,那双眼睛更像九天之上的星,虽璀璨却遥不可及。“怎么会想到萧哥哥了?大概是孤独太久了吧。”章微明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拿起抱在怀里的竹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箫声呜咽,如清风阵阵,穿过山谷,越过丛林,回荡在耳边心间。
“很好听。叫什么名字?”一曲终了,有个声音在身后问。
回身,章微明看到了邱蒲。
章微明四处看看,看到一个小树枝,他捡起来,在泥土地里写下两个字“离尘”。然后看着邱蒲。
“哦,叫《离尘》。方外人是出尘,逝世者当是离尘。你在缅怀去世的亲人吗?”
章微明点头。
“我听别人说,你父母双亡,还有个姐姐?”邱蒲问。
章微明点头。
“你父母是怎么死的?”邱蒲问。突然又觉得不妥,这样太鲁莽了。而且章微明不会说话。所以改口问,“我的意思是,你父母也是死于安泰河的那场军事演练吗?”
章微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怔怔看着邱蒲。不明白为何这女子会这样问。
邱蒲看着章微明的反应,认为自己猜对了大半。就继续说,“你知道吗?我父亲也是死在安泰河畔。死在东川人的刀剑下。”邱蒲的声音有些颤抖。
章微明依旧看着她,充满疑惑。
“卫茗,我知道你叫卫茗。我家本来在汜水城,父亲母亲靠采药卖药为生,生活也不错。有一回,母亲独自上山采药的时候,遇到几个南丹的匪徒,要抢走母亲手上的镯子,母亲不肯让他们抢走,因为那镯子是父亲送给母亲的。”邱蒲回忆着,眼睛里有愤恨流露。“母亲被那几个匪徒打伤了,镯子也碎了。被人发现送回家后,不久便离世了。父亲和母亲感情一直很深,母亲走后,父亲决定参军,做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于是,他离开汜水,去了越秀城。再后来,就听到了他死在安泰河畔的消息。抚恤的银两到了我的手里,我却父母双亡。我不要银子,我只想让爹娘回来。”说到这里,邱蒲已经泪水满面。
章微明默默注视着她,自己的内心也是澎湃起伏。
“卫茗,所以我讨厌南丹,南丹让我失去了母亲。我也讨厌东川,因为东川让我失去了父亲。”邱蒲继续说。
“卫茗,你理解我的感受吗?”邱蒲问。
章微明点头。
“所以,你父母也是死于战乱吗?”邱蒲问。
章微明摇头。
邱蒲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神突然就暗淡了。章微明被这种神情的变化弄迷糊了。
“卫茗,今天我跟你讲得话你不可以告诉别人!”邱蒲的语气很冷,让章微明有些害怕。
章微明点头。张嘴试图说什么,其实是要提醒邱蒲“卫茗”是个哑巴。
邱蒲的脸色这才好转。又仔细看了看章微明,转身离去。
章微明从这天感觉到这位邱蒲姑娘应该不简单,以后要随时留意一下。
三个月并不漫长,夏日的蝉鸣此起彼伏的那天,十六位宫女的考察测试开始了。
章微明早已有了打算,自己要拔得头筹,做李维诺的侍女。因为李维诺是安泰河军演的兵马大元帅,发生惨案那天,李维诺在现场。后来,爹娘去了安泰河,李维诺当时也在。所以,如果跟着李维诺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其他的小宫女们也在闲暇时有过讨论,大家一直认为,最好能考第一名,跟着未来的东川国主李维诺,想想都风光。第二名也很好啊,因为据说二公子李维信也是东川有名的翩翩佳公子,相貌堂堂,风流俊雅,才情俱佳,是很多东川少女的梦中情人呢。第三名也行吧,跟着现任国主和夫人宠爱有加的小主子,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考试结果很快出来了,第三名是邱蒲,第二名是韩兰兰,第一名是卫茗。
一位嬷嬷带领着一众宫女再次聚集在林璃的福德殿里。
“禀告夫人,测试完毕,前三名分别是卫茗、韩兰兰和邱蒲。”嬷嬷示意三位姑娘出列,站在队伍最前面。
“好。依照先前我说的,卫茗分派到大公子的思量阁,韩兰兰分派到二公子的万象阁,邱蒲去小雅的一念阁。其余人的安排我会写下来,交给嬷嬷。”
“钟嬷嬷,传二公子和小雅到我这里来一下。”林璃吩咐。
过了一会儿,殿外走进来二人,正是李维信和李维雅。
章微明和众人都让开分立两边,李维信与李维雅跟林璃见礼。之后就听到李维雅说:“母亲,哪个是分给我的?我瞧瞧喜不喜欢。”“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喜不喜欢?人与人之间需要相处才知道喜不喜欢。”然后示意邱蒲上前。
“邱蒲见过主子。”
李维雅盯着邱蒲看,又围着邱蒲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说,“母亲,不错,样子很不错。眉宇之间有一种英气,不是那种我不喜欢的娇娇柔柔的样子。”
“邱蒲,一会儿你跟我去一念阁。”李维雅小脸仰着命令道。
“是,主子。”邱蒲站在了李维雅的身后。
“信儿,那位名叫韩兰兰,是测试第二名,分到你那边吧。这孩子看着柔弱,你别开玩笑吓着她。”林璃说。
“是,母亲。”李维信看了一眼韩兰兰,只觉得是个文静朴实的姑娘,因此没什么意见。
“母亲,大哥的侍女是哪位?”李维雅突然问。
“卫茗,你过来。”林璃招呼。
李维雅再次绕着章微明转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脱口而出:“她长得好看,我喜欢。”林璃听到这句话,噎了一下,干咳两声。
“小雅,卫茗是第一名,他要去思量阁。”林璃说。
“母亲,大哥还没回来呢。让卫茗去我那里一段时间,可好?”李维雅撒娇。
“不行,跟卫茗说好的。不得随意改动。”林璃正色。
“母亲,大哥何时归来?”李维信问。
“还要半年呢。过年之前会返回东川的。”林璃想了想说。
“母亲,为什么不让我也去舅舅那里玩一阵子?”李维雅问。
“小雅,咱们带着邱蒲和韩兰兰出去玩儿吧。哥哥发现无住阁西面的大榕树底下有个很大的洞,似乎里面有宝物。”李维信把李维雅的话截了过去。
“真的?哥,走,带我去看看。”李维雅开心地说。
“孩儿告辞。母亲保重。”
李维信带着李维雅还有邱蒲和韩兰兰离开了。
林璃望着两个儿女离去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自从安泰河军演惨案发生,紧接着越秀国主章翔宇和夫人南婉双双离世,参与了整件事情的李维诺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首先是来自父亲李子墨的严厉责罚,原因很简单,李维诺身为兵马大元帅却没有履行大元帅的义务,并且在乱局之中只求自保,没有及时制止混乱,严重失职;另外,没有李子墨的命令尽然私自下令放箭,目无尊长,藐视王权,不忠不孝。因此,回到东川国后,李子墨下令李维诺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将那天安泰河畔的混战始末详细回忆并写下来。李子墨还让人送去无住阁里的经文数卷,让李维诺抄写,以免心浮气躁,心生怨念。之后,禁足期满,李子墨每次见到李维诺总要批评责备,让以往意气风发的李维诺变得越来越颓废。林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憋不住,跟李子墨争吵起来,一气之下让李维诺收拾东西先去南丹舅舅林阔家住一阵子。李子墨对于南丹国主林阔一向的行事作风都不满意,当然不愿意儿子去往南丹。可是转念一想,如果问题出在南丹那边,那么李维诺住在南丹一段时间,可以听到些风声,也可以借机看看南丹的谋划。因此,最后也就点头了。李维诺去了南丹已经数月,从他的随从传来的消息看,南丹林阔安排了不少暗探去往越秀,应该是觊觎越秀的御风。听兄长萧程义说,御风已经随着明儿一起消失了。现在留在越秀的“御风”是兄长制作的赝品。南丹若要下手偷盗假的“御风”,就随他去吧。御风丢了不要紧,李子墨更担心章微明的安危。倘若御风被章微明带着,那么章微明就太危险了;倘若御风不在章微明那里,也会被人误以为在他那里,还是会去寻他的晦气。因此,李子墨也派出几组人暗暗查访章微明的下落。
“卫茗,你且听好。现如今思量阁李维诺还在南丹未归。因此,你安心住在思量阁里为你安排好的住处。为了方便诺儿安心读书练功,思量阁在王宫所处的位置比较清静,一般没有闲杂人等干扰。还望你好自为之。”林璃看着章微明说。
章微明也看着林璃,想看出“好自为之”的言下之意,是警告还是关心?章微明点头,跟着钟嬷嬷去往思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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