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的冬天并不寒冷,不像牧云的冬天那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也不像东川的冬天那样北风呼啸寒冷干燥。越秀的冬天是温暖湿润的,只是很少有艳阳高照的晴朗,天空的乌云总也不见散尽,因此总是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而非寒冷的体验。
进入冬月,年关将至。章翔宇与越秀的朝臣已经商议好在年关之前进行一次军事演练。在此之前,越秀已经在全境内招收新兵。这些新兵都是自愿加入保家卫国的队伍,并且约有半数的新兵来自越秀南丹边境区域,因为他们知道招兵的目的就是扩充越秀的兵力,以备可能与南丹在边境的大战。
配合越秀军事演练的是东川国的将士,双方国主已经在信函往来中安排好军演的人数以及带兵将领。越秀一方,由韦不害丞相之独子韦英担任兵马大元帅,由韦不害亲自监军;东川一方,由国主李子墨之长子李维诺担任兵马大元帅,由骁勇善战的大将郭晔担任监军。
万事俱备,双方领军浩浩荡荡前往安泰河畔的演练基地。
安泰河并非一条天然河流,它始于淇河,终于邺水。百年前,萧家、李家和章家为了繁荣三国的贸易往来,耗时十数年建成了安泰河这条运河。安泰河以东是东川国土,以西是越秀国土。东川地貌平原广袤,亦有山脉绵延,越秀地貌多湖泊沼泽,亦有丘陵平原。
安泰河的下游有一片阔叶林,这片区域相对平整宽阔,因此被越秀国主选定为士兵训练的基地。这一次新兵的实战演练将在这里进行。
从越秀城到安泰河训练场,日行夜宿需要五日。韦不害父子带领新兵抵达训练场。韦不害有意推荐自己的儿子担任此次兵马大元帅,并非任人唯亲,而是韦英的确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因此韦不害丞相在朝堂上推举自己的儿子担任兵马大元帅时,章翔宇没有意见,其他朝臣也无异议。
抵达训练场后,韦英安排队伍安营扎寨,新兵们对即将到来的演习十分期待。韦不害书信一封,让亲随送予东川监军大将军郭晔。随后便辅助韦英召开各营首领的会议。
东川李维诺率领将士也于三日后抵达安泰河畔。双方的营地相距十里,排兵布阵的方式不尽相同。李维诺是由林璃力荐给李子墨,李子墨与朝臣商议后决定下来的兵马大元帅。李家夫妇一直把李维诺作为未来东川国主培养,因此这次难得的实战演习机会就给了李维诺。李维诺本人也是少年人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准备好好表现,以博得父亲母亲和东川国民的赞誉。
冬月十七,阴郁了半月的天空更加阴沉。白日里细细密密的小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停。
越秀营地里,韦英正在等待父亲的归来。父亲与东川郭晔前日约好今日在营地外白月亭相见,商讨军事演练的细节。父亲临行前关照韦英,让军士们晚饭后整装待发。韦英想,应该今晚有夜袭的演练任务。因此,酉时之后,韦英让各营将领整好队伍待命。
戌时已过半,父亲尚未归来。韦英有些焦急,担心父亲是否出事。直到戌时末,父亲的亲随归来,说父亲有事耽搁了,嘱咐韦英,夜间行动按原计划准备出发。因为是夜袭,因此众人都需要敛声屏气,极速前进。十里地对于行军而言并非很长的距离,因此先锋营的将士们没过多久便潜伏在东川营地外的密林里。
韦英注意到,东川的守卫十分松懈。“难道这是东川的计谋吗?意欲让我们放松警惕?”韦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抬起右手,命令先锋队伍百余人准备袭击东川营地外围的守卫。
既然是演练,双方早已经约定好,兵器的兵刃全都用布条缠裹起来,免得伤人,布条里面都是裹着朱砂,如果朱砂的鲜红色沾到了军衣上,表示负伤或者阵亡。
越秀的先锋队伍在韦英的带领下在暗夜中逐渐靠近东川营地。东川营地的守卫似乎未曾觉察到有人靠近,有人甚至还在仰望天空,抱怨天气太差。足够近的距离了,韦英和他的先锋们手持兵刃冲向东川守卫。东川的守卫明显惊讶不已,还好不是新兵,看到冲过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抽刀准备反击。韦英的刀迅速砍向其中一人,在营地昏昏火光的映照下,那人的胸口周围激起一阵粉尘,还有些刺鼻的气味。韦英调侃说:“你死了。”然而,“死”在韦英剑下的那人却惊慌地看着韦英的身后,韦英有些茫然,然后他就听到了接二连三闷声倒地的声音。韦英有很不好的感觉,回头,看到了他带领的那些人正在杀人,对的,是在杀人。韦英一下子懵了,愣在原地!
还是那个被韦英“刺死”的东川守卫先反应过来,立刻拼尽全力大叫:“越秀杀人啦!”当他还想连续大叫示警时,一柄长剑已经穿胸而过,他双目圆睁,瞪着对面身穿越秀甲袍的兵士,迷茫又不甘地倒在地上。
韦英离他很近。
韦英在懵懂中看着他的身体倒下。
韦英看到了那个杀死他的人。那个人穿的是越秀的战袍。
韦英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瞳孔里的混乱在闪过,他的大脑停止了工作。
那个人没理睬呆若木鸡的韦英,长剑一收,转身继续战斗。
东川的将士们不是新兵,很快听到了动静并且做出迅速反应。
他们不能任人宰割,于是刀剑在手,冲出营地,与越秀的先锋战在一处。
越秀后面隐藏在密林中的兵士看到前方已经开战,便在头领的带领下迅速加入到战斗中。一场屠杀开始了!
越秀的兵士,除了先锋队里的百余人,兵器全都是封了刃的;东川的兵士,兵器就是兵器,没有封刃。这,难道不是一场屠杀吗?
夜色深沉湿气重,空气中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就在东川士兵竭力砍杀,越秀士兵挥舞包裹着白刃的兵器竭力抵抗,而越秀士兵一片接一片战伤或战死倒地的时候,一些士兵的战袍突然着火,明亮的火光伴随着浓烟出现在战场上。着火的士兵立刻在地上打滚,然而等不到这边的火熄灭,那边的士兵战袍也开始燃烧,然后很多士兵的战袍着火了,那么多人在这个战场上厮杀,火焰像是在进行接力赛一样迅速蔓延。本来占尽优势的东川一方被这莫名而来的火烧得溃不成军。火势蔓延,刺鼻的浓烟笼罩着这一块已经被血腥充满的土地。浓雾和浓烟,仿佛化身成了恶魔,让身处其中的人无法逃离。双方的士兵都是来参加演练的,出发前都满心欢喜和家人说好回家过年的。他们在哀嚎,他们在愤怒,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们真的不明白,不是说演练吗?为什么演练也会断了他们回家的生路!
李维诺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李维诺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大元帅。
李维诺牙齿打颤,目睹了这一场杀戮。
李维诺躲在营帐的角落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郭晔站在东川营地的高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郭晔让亲兵点燃火把,火光照亮了这片修罗场。郭晔不忍心看了,他曾为东川效力,在边境的战场上奋勇杀敌。但是,那是正面的交手,势均力敌。而今这里,尸横遍野,焦黑的尸体辨不清楚面目。目光所及几乎都是尸体,面目全非的尸体。浓重空气中的刺鼻气味依旧没有消散,郭晔深吸一口气,脸色铁青之后是无力的苍白。
“郭将军!”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
郭晔看清了来人,是韦不害。
韦不害刚刚才赶到这里。他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复杂的神情溢于言表。
“郭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晔无言。
“韦英呢?韦英在哪儿?”韦不害到处寻找自己的儿子。
郭晔这才想起来,自家的主帅李维诺在哪?
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微明。依旧没找到韦英,人或者尸体,都没有。韦不害伤心欲绝。
郭晔在营房的角落找到了李维诺。李维诺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问什么都没有回应。
郭晔派出跟着自己的贴身侍卫火速传信给东川国主李子墨,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韦不害忍着丧子之痛,派遣两名幸存的越秀将士快马加鞭传信给越秀国主章翔宇,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请国主定夺后续事宜的处理方式。
剩余的所有人清点越秀和东川的死伤情况,救治伤者,就地掩埋死者。待死者和伤者都处理完毕,郭晔带着残存的一些东川兵士撤离越秀国土,返回安泰河对岸的东川国土安营扎寨,等候国主的命令。
天光大亮,天色却依旧阴霾。
郭晔听着手下上报的伤亡情况,胸口一阵闷痛。
“将军,东川军士剩余不到两百;韦丞相送来消息,越秀军士剩余不足一百。伤者已经得到妥善处理。越秀营地里尚有百余人,有的是伙夫,有的是随行军医,还有的是守营的兵丁。越秀统帅韦英战后失踪不见踪影。”
“唉,韦英凶多吉少啊!战场上没找到韦英的尸体吗?”郭晔问。
“韦丞相一个一个仔细辨识,没找到韦英的尸体。”属下回答。
“韦丞相痛失独子,悲痛欲绝。加之那里的尸体还有多少是能认得出的,唉。”郭晔又是一声长叹。
郭晔不知该如何向国主交待。国主李子墨深知李维诺年轻气盛,却毫无经验,因此才派遣他作监军。他只是离开了几个时辰,就发生了这种事,该如何是好?如今韦不害因为独子韦英下落不明,越秀军队一夜之间死亡殆尽,深受打击,精神恍惚,难以询问事情的因果缘由。
“唉!”郭晔再次长叹一声,“只能静候两位国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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