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个孩子,美得……就不像个命长的。”昔年宫中那千娇万宠的贵妃曾听自己那妹妹愁容满面,担忧她那外甥女的命数。
谁料最终一语成谶,那个名满京城却也纤弱年轻的女子,终是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顾雪秦听到四面八方骤然传来的尖叫,她几乎是立刻,以不易察觉的失态对身边的丫头吩咐:“茶是不是凉了?”
丫头颤颤巍巍不敢点头,顾雪秦这才意识到现在已不是当年,她手里托着那杯凉了的茶,轻叹一声:“罢了……”
从坠楼到落地能有多快?她当年没有听到沉闷的一声,约莫那点时间短得在她上句话刚出口时就已结束,所以那时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疼,“……大约也找不到什么人了。”
入口的清亮茶汤尝起来寡淡得剩些微咸,回味起来才品得出一番涩苦。顾雪秦无所觉,身边的丫鬟却撑不住了,有人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泣音。
顾雪秦没管,这一声就得寸进尺,彻底传扬开来,整个屋子全是绝望感伤的哭声,规矩什么的都被挤没了。而她这个时候也懒得说什么,没什么意义,总归他国的铁骑都踏着她丈夫的尸体冲了进来肆意屠杀,王妃的头衔从始至终都只是虚无的称号。
她总不能在生命的最后还坚持着无用的规矩不允许为她劳碌了一辈子的仆人为着她们自己痛哭一场。
哭声随着门外打杀的动静渐渐小了起来,最后归于沉寂,所有人都盯着竹子留在门上的影子瞧,却并没有什么人推门而进。
泼天的血腥里,日光最终投影出绝望中尘埃落定的心安:胜利的贼子拿着滴血的刀守在门外,那几丛竹影断了一截,剩下的就在他们身边摇晃。
又要进行漫长熬人的等待了。顾雪秦有些失望地松懈下来,没由地想起当年那人跳下高楼后街头巷尾就传扬着,红颜薄命。
顾雪柔啊……她顾雪秦异父异母的继妹,那姿容绝世的顾雪柔。前废太子垂涎于她,便在宫中使了个不磊落的手段,宫里盯着那个位置的人多啊,最后他落得一个被废的下场,顾雪柔也连带有了那“红颜祸水”的称号。
年轻的她隐隐高兴,顾雪柔就是个祸水,她的真面目终于暴露出来了,就该被人嫌弃,不喜欢。
顾雪柔却似乎没有多大反应。也许是她的眼睛像她那个娘,更像她那个连天子都能蛊惑住的贵妃姨母,低垂下来莫名有种惹人怜惜的忧伤美感,叫人辨别不清她真实的情绪;也许是她依旧一如往年在花朝节摘走那朵千瓣魏紫,明明做着不知收敛的张扬行为,却又云淡风轻而去,白裙之下其他百花全是陪衬。
当年的顾雪秦不会想太多,她只觉得顾雪柔不要脸面。
只是往后的花朝节,再有夺魁者,人们又会不自觉的将其与坠落的顾雪柔作比,觉着她们总差些什么而心生惘然。
缺了些什么呢?
人啊,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活着时恨不得将她往死里糟践,死了却又称道可惜。于是她又被一群人捧进了传说而活,但他们津津乐道的莫不过是世人再也不得见的美丽以及揣测出有关她的私情。
这又怎算得上怜惜?
雪柔已经死了,她并不珍爱美貌,所以才会选择跳楼,要将自己摔得支离破碎,最好面目全非。而如今直入都城的他国君主亦是几年前饱受欺凌的质子,他亲口承认曾得顾氏雪柔一朵千瓣魏紫。寥寥一语,引无数人遐思。
顾雪秦听了这个传言,便想他说出这模糊暧昧的话时心底究竟在想什么。无论怎样,她只觉得讽刺,辛酸。
原来谁都没能免俗,都想多沾染上她一点。她的传奇从来没有自己,可是,可是……没有人知道,雪柔一个笑容,轻易就霸占了她整个青春的梦境。她年少时的恐惧与怪异,最终驱使她将一切归结给雪柔,给她定下罪名。
其实那个被废的太子只是说了以后必立其为后而已。
而当年得她一朵魏紫的少年,尚不识情爱,只是学着顾雪柔的任性,用那难得的奇珍混着甜腻的糕点果了腹。
也许这就是虚无的命运因果,他就算拥有赢得整个天下的未来,也不会再拥有顾雪柔。
其实当年更没沉闷的落地声。
顾雪秦压抑许久的哭泣还是没有克制的住,命运让谁也没能如愿:
她终究没能摔在地上,折断的树枝穿透了她的身体,由于冲击而岌岌可危的枝叶还是将她留住了。她的美貌仍存,只有血滴落下去,碎溅开,成了压垂枝头的花。
很长时间没有人生出去动她遗体的想法——连她的死也美成了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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