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婆

作者: 超然画画 | 来源:发表于2020-02-22 08:12 被阅读0次

            和外婆相处的日子,温暖了岁月,温润了心灵。

            我的亲外婆去世三周年祭祀时,我大约六七岁,那是我跟亲外婆有关的唯一情节了。

            在我们这儿农村,三周年的祭祀都成了喜事,办的很热闹。祭日前一天晚上,舅舅家院子里异常热闹。祭祀的供台有五六米宽,七八米长,用红布铺着,苇席顶棚,也用红布蒙着。一盏电灯泡,映出红光很明亮,也很仙幻。亲朋乡邻挤满了院子,仪式繁琐又讲究,在长者的主持下一项一项有条不紊进行着。

            请神位时,外婆的画像摆放在供台前中间,大襟盘扣黑袄,戴着民国老太太的那种包头帽,额前帽沿正中镶一块椭圆白玉,据说那叫帽正,很像抹额戴的高了。眼睛慈爱中略带忧伤。当我踮脚探头看到外婆画像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一脸。只是年幼的心事被忙乱的大人们忽略罢了。我落寞的小身影缩在角落里,遗憾在没有得到外婆的爱的伤感里。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看大戏……”听着同伴口中的童谣,少年时光过去了。“……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听着同学的歌声,我长大了。但我渴望外婆关爱的心情从未停止。

            大概太过于念念不忘了,上天就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了这个缺憾。       

            我在一个温暖的冬日出嫁了。夫家的外婆那时候七十多岁,夫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外婆极疼爱夫弟兄俩,爱屋及乌吧,我觉得外婆对我也非常慈爱。外婆就是我心目中好外婆的所有想象。有外婆的二十三年时光里,燥热的夏天有清凉,苦寒的冬天有温暖。

       

    穿针引钱的外婆

            初为人妇,有很多不适应,莫名的委屈,总不能当成自己的家,拘谨不自在。外婆在忙碌的空闲,就坐在房前走廊里拉闲话。有时候拉着我的手抚摸着,外婆很愤愤地说:“你外爷家里重男轻女,你外爷身体不够强壮,谁家的闺女不娇也长不大。”晚饭后,一家人在一起说话,外婆看着满屋家居感叹:“嫁个闺女满屋空,娶个媳妇满屋红。这光景可不瞎。”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安慰我,但那时的我确也觉得入耳入心。

            结婚第一年就有孕了,那时候年轻羞涩,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后来外婆听说了,来我们家时,我过星期天回到家,就笑眯眯问这问那,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现在是新社会,不用再像我们那时候吃也没啥吃,不要委屈自己,想吃啥就买点吃,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再说你还会挣钱呢!”家里有啥好吃的总给我留点,我只要过星期,外婆就找出来送到我住的房间里,悄悄把门关上,好像怕别人偷吃似的。我那时候总是羞得不敢说话,只在心里默念外婆的好。

            外婆花白的头发稀少,只剩前额几绺和后脑勺些许,外婆每天都要细致把头发梳好,用个发簪精心绾在脑后。有阳光掠过发丝的时候,外婆的脸看起来就特别有魅力:慈爱、安详得让人不由心安神静。外婆从来不闲着,院子里被夫嫌弃乱扔的抹布,只要经过外婆的手就会变得干净,露出本色,记得院子里晒过一绳子干净抹布,也只有外婆才能洗得那么干净。傍晚,外婆就把一天烧过的煤球收集起来,提到院前小路上,用小脚踩平。整理小路时,对路边的小草,外婆也格外照顾,让它们整齐的成长。只要外婆在我家的日子,每一样东西都会受到照顾,妈种的花,爹栽的树,包括我洗的衣服,外婆也会把每个衣角都抻展。外婆是小脚 ,但个子高条的老人。走路重力得放在后脚跟上,想必干活会很累吧!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外婆又开始忙碌了。

            外婆很是遗憾自己不识字,一次我开玩笑说:“婆,你可以学啊。”外婆就当真了,有一段时间,只要我在家,外婆就让我给她读《圣经》。别说,外婆后来还真是识了不少字,还能写自己的名字呢!晴朗的天气,外婆一句“天真晴,真是万里无云!”当时我都惊的合不上嘴,真是比我教的那些学生都强!

            外婆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我不知道其他教徒从中受到的教益是什么,我只知道外婆汲取的是其中所有的精华。外婆经常说:“要对所有人好。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外婆乐善好施,妈妈,姨妈,舅舅他们的同学同伴受过外婆抚惠的,常有人专程过来看望她,“你忙的跟啥样,跑这路干啥,我这老太婆有啥值得你来看的,只怕连一口水也没给你喝过,你忙你的吧……”说着一手拉住人家胳膊,一手拿起桌子上吃的喝的东西往人手里塞,不吃就不让走。

            我儿子出生在夏天,外婆一早就把院子外路边的小河挖筑出一个小潭,潭边摆上一块平整的石头,我曾好奇挖那干啥,后来才明白是洗尿布方便。一个月,外婆把每一块尿布小河边洗了,再用院子里的自来水冲洗,整齐晾晒在院子里一排排的竹竿上。那时候我缺乏护理新生儿的经验,尿湿一点儿就把它扔在一边,肯定给外婆增添过很多劳累。遇到下雨天,洗好的没法干,屋里快没有可用的尿布了,着急的外婆就靠在床边,逗着小儿,嘟囔:“水盆豆芽,水盆豆芽,谁家那娃娃一点儿湿窝都不暖。”我听了觉得挺不好意思,可一点儿也不生气,后来慢慢有了点经验,就好多了。 

    外婆和小外孙嬉戏

            我在家带娃的时日,外婆就一直在我们家。每当我夸儿子好看,外婆就乐呵呵地说:“那刺猬老说个人娃儿光,黄鼠狼总说个人娃儿香。”每当我抱怨孩子哭闹,外婆耐心平气地说:“不用急,三冬三夏,才成娃娃。”春日,我急于给儿子脱棉装,想给他扮酷,外婆不无担心地说:“过了三月三,骡马才解鞍呢。”我担心孩子长大没出息时,外婆释然道:“一只鸡带两个爪,总会刨食吃的。”外婆几次三番口出金句,现在也成了我的至理名言了,用来劝说家有小孩的同事,竟让他们目瞪口呆呢。   

            外婆八十多岁的一个冬天,那年冬天极冷,大雪覆盖地面坚冰数天。外婆出门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在医院手术后,外婆睡了好几天。那天,我和夫去看她,夫伏在她耳边轻声叫了一声“婆”,外婆睁开眼强笑一下:“伟来了。”虽没有以往的喜出望外,仍然是面露笑意,“没事儿,打个眼错,摔了一跤。”外婆经过无数的磨难,每一次都用超人的意志力战胜了。这一次仍然是这样,每当疼痛难忍,外婆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口中念念有词,向神父祷告,祷词中依然是祈福给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一连串刻在心上的亲人,最后才是自己。就这样,外婆的坚强使外婆仍然可以自理行走,不过,一直被外婆嫌弃的拐杖终于有用武之地,开始跟随外婆“走南闯北”了。

            外婆最不愿给人添麻烦。年龄越来越大了,外婆最需要的是陪伴。找外人陪伴,要强勤俭的外婆看不得外人的疏懒,也不愿意随意指使人家。九十多岁的外婆就藏起自己的无助,小心翼翼地和陌生人相处着,终不能掩饰住对儿女亲人的念念不忘。年老的外婆多么理解儿女的难处,尽量不添乱。又抑制不住地希望和儿女们朝夕相处啊!

            可能在外婆看来,你们在我心里,我在你们眼前,彼此相安,莫过于世间最美好的事。只要和儿女们在一起,外婆就愉悦得像忘了年龄。这不,当外婆知道包括我儿子都有驾照能开车了。有一天竟羡慕地对我妈说:“我要是再年轻些,我也学会开车,想去哪儿开上可走了。”身体愈发衰老的外婆,平时说话稍显气短虚弱,但说这几句话时劲头可足。

            就是这么不服老的外婆啊!

    外婆和她的女儿们

            饥荒的岁月外婆吃糠咽菜过来了,少穿的年代外婆也补丁摞着补丁过来了。外婆经常感叹:“过去地主家也没有现在的老百姓过得好!”

            “现在真是个好时代,穿的好,吃的好,啥都透好!”

            “我觉得值了,那毛主席也没看见这么好的时代!”

           

    外婆和妈在KTV

            今年九十七岁的外婆,还是会经常轮流在姨妈家和舅舅家住,我曾多次想让外婆来我和夫办置的新家住一段时间,可每次连哄带骗把外婆接来了,外婆只住一个晚上,“我不给你们添负担,看到……你们住的亮堂堂的,我……很满意。”外婆连续说好几遍,怎么都劝不了。看着外婆蹒跚离开的背影,心里也会莫名唏嘘感叹好一会儿。

            外婆大风大浪都历过,时代变迁也见过。活得特别通透明朗,越发的平静。我突然想起杨绛先生的百岁人生处世名言:“我不与任何人争,也不屑与任何人争”。送给外婆再合适不过了。

                        庚子年正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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