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赏忠厚之至论》被主考官欧阳修点为第二名,这是礼部考试的成绩。接下来又经过一轮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苏轼再次过关,进士及第。
苏辙也通过了这一科的考试,同去的父亲苏洵却不想再受那种考试之苦。
宋代的考场制度很严,考生从早晨排队开始,然后屈膝跪坐在座席上,低头答卷,旁边还有监考官来回巡视,在苏洵看来,这太屈辱了。
苏洵参加过几次考试,但屡试屡败,决定放弃,安心课子,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他一方面严格规定教学任务,但并不以科举考试的指挥棒作为唯一的目标,他眼界很宽,且不时就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与儿子们讨论。在这样自由的学术氛围中,两兄弟不仅会读书,而且爱读书,天性也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苏洵的学问很好,他的文章在欧阳修看来,就是当世第一。现在苏轼和苏辙双双金榜题名,苏洵名声大噪,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三苏”名动天下,最高兴的应该是苏洵的夫人,两兄弟的母亲程夫人。这位出身于眉州富豪之家的官宦小姐,知书达理,下嫁到贫寒的苏家其实十分委屈,夫婿苏洵年轻时又不思进取——后世《三字经》里,黄口小儿都会念:“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苏老泉,就是苏洵——程夫人并没有抱怨什么,她白天默默承担家务,晚上还教年幼的儿子读历史,碰到家里经济拮据,她还要变卖首饰补贴家用。那时候苏洵还在外面漫游呢。程夫人给苏轼读《范滂传》,而小小的苏轼也立志当清廉方正之士,就是受母亲的影响。
可惜的是,就在儿子们考取功名,幸福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她却不幸病逝。
三个男人只好从京城回到老家,两个儿子要为母亲守孝三年。
三年之后,“三苏”再次进京,苏轼和苏辙参加了一场规格更高的考试,苏轼考中了第三等。
这个“第三等”的含金量很高,以为第一、二等都是虚设,第三等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等,北宋开国以来,只有一个叫吴育的人考到了第三次等,所以苏轼这是破记录了。弟弟苏辙录在第四等。
这场考试可不是只写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而是要先交50篇论文,再参加正式考试,回答几十个有关时政各方面的问题。
苏轼在这场考试中所写的《御试制科策》,皇帝十分欣赏,在这篇作文里,苏轼提出“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的边疆对策,获得了当时的最高分。这是在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24岁的苏轼被授予“大理评事凤翔府签判”的官职,凤翔府在今陕西省宝鸡市,职务是办公室秘书,具体工作就是处理各类公文。
苏轼的上司,凤翔府太守陈希亮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倔老头,为人刚毅正直,很有政声。但老头并不待见分配给他的这位天之骄子苏轼,小苏来拜见,故意不开门,看到底下人崇拜苏轼,管他叫“苏贤良”,还当着苏轼的面把那人打了一顿,其实,“贤良”不是道德评语,而是苏轼考分破纪录的那一科考试的名字,人家这么叫,一点毛病没有。就是老头看小苏不顺眼。对这位大才子写的公文,还经常要么是动手改得面目全非,要么是屡屡打回去重写。反正就是各种PUA,让苏轼十分郁闷。
陈太守后来修了个政府工程,取名为“凌虚台”,找苏轼写篇纪念文章,苏轼一看,报复的机会来了,挥毫走笔,极尽嘲讽,文章各种跟老头过不去。
凌虚臺記
【1】國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于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虚之所爲築也。
【2】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屨逍遥于其下。見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墻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爲方池,以其土築臺,高出于屋之危而止。然後人之至于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爲山之踊躍奮迅而出也。
【3】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爲記。軾復于公曰:“物之廢興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虚臺耶?廢興成毁,相尋于無窮;則臺之復爲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tuó)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于臺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彷彿,而破瓦頽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爲禾黍荆棘丘墟隴畝矣,而況于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于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誇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既已言于公,退而爲之記。
第【1】段写地理位置和建筑缘起,第【2】段写建设规模。
第【3】段是重点,意思是,事物的兴衰很难预料,这里从前是一片荒地,没人想到会建一座凌虚台,未来这台子是不是又会变回荒地,谁知道呢。登台望远,四面都有古代著名宫殿的遗迹,当初它们的规模可都比今天的凌虚台,那又怎样呢?现在连一块破瓦残垣都看不到了。凌虚台注定不能长存,人生的得失就更加飘忽不定了。
这种大煞风景的话却并没有让陈希亮生气,相反,他一字不改,让人刻在石头上。
原来,陈希亮是觉得苏轼年纪轻轻就暴得大名,说话做事都太过张扬,有意煞煞他的傲气,他说自己把苏洵当儿子看,苏轼这“孙子”,还是图样图森破啊。
不得不说,27岁的苏轼在这篇文章里的见解比《刑赏忠厚之至》要高明,而且与他“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疏旷一脉相承。
总之,一老一小因此冰释前嫌,小苏还与老陈的儿子成为很好的朋友,这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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