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何
刚到单县没半月,约翰就变成了约翰牛。约翰还是约翰,他是德国人还是哪里人,很多人都糊涂的很。还有个村民,一口咬定说他是“切国”人。
牛是单县人给他加上去的,有三层含义。一是这约翰来自天边,听说是坐着头顶冒烟的大轮船,越过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来的。那大轮船是铁打的,很多人就想不通了,铁那么沉,放在水里怎么会浮起来呢?听说头顶冒烟,都不用桨划船。
你傻啊,那大轮船三四仗高呢,哪里有那么大的桨?再说了,那船是铁打的,根本划不动呢。
三灰子一脸鄙夷的看着金三儿说道。
就你懂的多,你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大象。约翰牛刚来,你不也奇怪他没留辫子么。你还问人家说不留辫子,皇帝老子知道了,不杀头吗?
三灰子被陈三儿抢白,又不说话了。其实约翰不留辫子这事儿,连村里最有学问的冯秀才也搞不清楚。他中了秀才之后再没能考上更高的一级,家里的书早蒙了一层灰土,有些甚至被夜老鼠啃咬的不成样子,他当然知道书中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约翰竟然不留辫子,似乎不在普天之内。
单县人世代种地,牛是很金贵的,人们待它如宝贝一般。约翰刚来单县,就听说省里总督老爷专门拨银子,在县城给他修了一个很高大很豪华的房子。他身边每天有个人不离左右的跟着他,甚至听说他出门,坐的轿子都比知县老爷的等级高,和总督巡抚一级,是二品大员的规格呢。
冯秀才念了半辈子说,连举人都没考上,这约翰没考过试,竟然能享受二品大员的待遇,人跟人真没法比啊。一来二去,单县人就觉得这约翰有三牛,传来传去,他就成了约翰牛了。
你说他有几个女人?
女人?他一个都没得。
怎么可能,咱知县,坐的还是四人抬的轿子,都有七八房呢,他都坐八抬大轿了,怎么可能没女人?
你懂个俅,他是传教的,传教士是不能有女人的。怎么跟你说呢,就像庙里的老和尚,不能有女人。
单县人才明白,约翰牛原来是一个人住在县城那么豪华的大房子的。不过很快人们就论证,那些庙里的和尚虽然表面没有媳妇,可背地里都有女人呢。这约翰牛,说不定也在大房子里偷偷养着人呢。你说咱这里的女人要是跟约翰牛睡了,会怎么样呢?
你们都别胡咧咧了,他可是信上帝的人,不像咱这里肥头大耳的花和尚,随便乱来的。
上帝?啥是上帝?
就是天老爷。他管天老爷叫爹呢。
那他就是天老爷的儿子了?
可不是咋的。
单县人听说约翰牛是上帝的儿子,于是就更怀了一层敬畏。之前那些不敬的谈论,谁都不敢再说了。天老爷在天上看着一切,要是让他听见下面人肆意说他儿子,那他还不派雷公把咱们都劈了!
于是,约翰牛很快又成了约翰牛老爷,单县人觉得拗口,干脆把前面的约翰去了,叫他天牛老爷。
既然他是天老爷的儿子,那大铁轮船不下沉,不用划桨船会走,头顶冒烟,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他爹是天老爷,什么神通没有呢!
如此推理下来,那么天牛老爷肯定也有神通。于是,一些妇女就跑到天牛老爷的大房子外面,烧香磕头祈愿祷告。
不过天牛老爷很生气,大喊大叫,嘴里全是听不懂的话。人们才明白,原来天老爷说的话跟凡人还真不一样,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天语吧。虽然天牛老爷看起来很生气,但是能听到天语,很多妇女还是很沾沾自喜的。
我求天牛老爷保佑我生儿子。
你不是已经俩了,还要啊。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说生仨最好,所以还想要一个呢。
你说这天牛老爷和皇帝老爷,谁大呢?
都是天老爷的儿子,谁知道这兄弟俩谁大谁小呢。
没过多久,人们就听说天牛老爷在县城招徒弟,只要跟着天牛老爷,不但能得到天老爷保佑,死后还能去天上跟天老爷一起生活。一开始,单县人多数人不为所动,这有啥,村头的老和尚不也经常这么说么,可我们不能都跟老和尚一起出家吧。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人们改变了看法。
那天,天牛老爷出了县城,徒步带着一个随从去村里考察。人们都知道他那个随从很厉害,能把天牛老爷的天语变成人话。天牛老爷应该是不屑于说人话的,所以这个随从就很重要。
天牛老爷和随从走到一个村子,天牛老爷又累又渴,就进了一户人家歇脚。这村离县城很近,村里早就传遍了天牛老爷的神迹,这户人家一看天牛老爷登门,赶紧擦桌子烧水,让天牛老爷歇脚休息。
而正在今天,恰好知县催粮的衙役在村里,挨家挨户催粮。这年年景本来还不错,但后来黄河决了口子,淹了庄稼,收成又黄了。现在催粮,很多穷门小户都拿不出来,有的人已经摔了家院,逃荒去了。
催粮的很快到了这家,这家人哭哭啼啼的拿不出来,衙役很凶狠,准备动粗。
就在这时,这家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捣蒜似的冲着约翰磕头:天牛老爷,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今年的庄稼都被淹了,知县老爷还要紧逼着催粮,你不救我们,可就没活路了。
约翰看到这村民给他下跪,很快明白村民想求自己什么,但听不懂汉语,就把头扭向了一旁的翻译,让他说说村民在说什么。翻译听了半截明白了意思,就把这话翻译给约翰听。
约翰明白了,他觉得这事可以跟自己的传教联系起来。他于是让翻译给村民说:
只要你们信上帝,上帝就能免除你人世间一切的烦恼,死后还能上天堂。
我信,我信。只要天牛老爷现在救救我们全家度过这个难关,我什么都信。
约翰听了翻译的话大为满意,他对衙役说,希望现在不要急着催粮,农民受了水灾拿不出粮食。
衙役本想说这不好办,但想到这位爷跟知县是朋友,而且还跟京城的官员有联系,自己得罪不起。于是,点头哈腰答应了一番,就讪讪地离开了。
这家男人一看天牛老爷几句话就把衙役打发了,心里愈发相信天牛老爷有神迹。于是,他又趴在地上,冲着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很快,天牛老爷的神迹就在村里村外传开。看来这天牛老爷真是天老爷的儿子,比村口的菩萨佛祖什么的管用多了,只要跟着天牛老爷,就不怕官府的欺压了。于是,很多人就跑到天牛老爷的房子外,跪着求天牛老爷收下自己。
约翰看到受洗的人很快就能这么多,心里十分满意。他心说,谁说宗教就不能与世俗事务相联系,跟世俗联系起来,受洗的人很多呢。
因为洪灾,到了这年秋天的时候,各处的土匪响马又纷纷出动了。他们三五成群,吃大户抢行商,有些甚至整村整村的人出动。上头催着限期破案,知县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办才好。后来他决定,今年要把往年那些匪窝村子全部荡平,杀一儆百,看看人们还敢不敢去抢了。
这村子寡妇很多,他们的男人都是在过去当土匪,被抓住处死了的。现在听说知县要荡平村庄,人们大惊失色。很多人想到了去求天牛老爷,还真管用,天牛老爷跟知县说了一声,全村的人都免于处罚了。
如此一来,天牛老爷在单县名声大震。大家都知道,只要在天牛老爷身边,不但百姓不怕官府欺压,甚至是土匪也不怕官兵抓。
每当天牛老爷出门,信众们在外面簇拥着他,号炮响过,他才坐着轿子从里面出来。
三灰子和成三儿早跟着天牛老爷了,他们也经常怂恿冯秀才加入。冯秀才撇撇嘴,不想加入。
我可是孔子的门生,孔子不谈乱力鬼神,我怎么可能去信他。
三灰子大笑:你就别酸了,你不知道吗,天牛老爷都有了红顶子了,他那帽子上大红的顶珠,还是我给按上去的呢。
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模样,天牛老爷的帽子你能摸着?金三儿啐了三灰子一口。不过他又对冯秀才说:你那孔子不行了,你信他啊,永远是考不上举人的。哈哈哈哈……
你们还别不服气,我把话说前头,你们那天牛老爷,迟早得完蛋,一山能容二虎吗?
冯秀才甩下这话,扭头走了,三灰子和陈三儿还在继续聊着。
你听说了么,天牛老爷前几天在大张庄,官兵正好说是抓土匪。到头来土匪没抓着,带头的还被天牛老爷的大随从爷打了几个大耳帖子。纯粹就是活该啊,谁让他们冲撞了天牛老爷。
可大张庄之前就是匪窝啊,那里的男人很多会武,劫道抢大户的人很多呢。天牛老爷要是太那个,是不是……
你懂什么。我问你,天牛老爷是谁的儿子?陈三儿没等三灰子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是天老爷的儿子。
他既然是天老爷的儿子,那我再问你,天老爷和他儿子会做错事吗?
这个……三灰子一下子被陈三儿问住了。
陈三儿又继续说:天牛老爷说谁对,谁就是对,说谁错,谁就是错。他可是天老爷的儿子!
三灰子不言语了,他觉得陈三儿说的在理。
可就一点不好,天牛老爷不让咱们给他磕头。陈三儿的语气里满是遗憾。进而他又愤愤地说道:连知县老爷我们见了都要磕头,天牛老爷比知县老爷大多了,凭啥不能磕头?
他是天牛老爷他说了算,紧紧围绕在天牛老爷身边就好了,有赈济粮,不用担心官府和地主的欺负。其他的,不用想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三灰子看着陈三儿问道。
陈三儿大笑:你小子,满精能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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