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冰摇晃着身子,昏昏沉沉地出了足疗店。室外阳光灿烂,带着初秋的凉气,她将鞋子穿在脚上,这才发觉自己站的地方,竟这样的偏远。
昨晚多人的狂欢,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头疼得厉害,酒劲儿的副作用总是这么明显。
她懒得去想任何事情,只是侧身站在一旁,看着偶尔一闪而过的汽车。
可惜,没有一辆出租车驻足,她跺了一下脚,高跟鞋差点歪了她的脚。最后,她还是沿着马路,一边朝前走,一边留意出租车。
太阳爬在了头顶,毒气很快上来了。在这座城市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偏远的地方,真不明白这样的地方,怎么做生意?
更让她头疼的是,慕野回来了。
自从三年前,出了那件事,他就消失匿迹。如今,他回来了,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柳冰,都市报知名的记者,这个城市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脱她的眼睛。可这次,她毫无察觉,还让对方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从业近六年的理智,让她轻松的打败了慕野,顺利脱身。她知晓,慕野是个矛盾的男人,他一旦爱了,哪怕这个女人十恶不赦,甚至捅了他一刀子。他也只能折磨自己,因为,他骨子里终究是爱她的。
柳冰感激自己刚刚的冷静,尽管,冷汗早就爬上了额头,可她,还是赢了。
这就是她跟慕野的区别。
只要融入了城市,她自有她的手段和策略。可眼前,走了这么久,脚心火辣辣地疼,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她有些害怕,对于慕野,她还是有所了解的。若是醒过神来,自己绝对讨不了任何好处。
一辆黑色的车子一闪而过,又后退着停在路边。柳冰的心一沉,捏了捏手中的手机,径自朝前走着。
车窗打开了,露出来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来,他一脸笑意“柳记者,这么巧。”
柳冰尴尬的笑笑,努力回想自己认识的人,可就是想不起来。
她停下来,微笑着说了句:你好!
“这离市区很远,要不,我送送你!”对方诚意满满,柳冰有心拒绝,可她的脚早就出卖了她的心。她笑容满面地说着感激的话,然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等她舒舒服服的靠在真皮座椅上时,才想起来问对方的信息。男人偏着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微微一笑“我是慕野的助手,柳记者叫我小周就好。”
一听“慕总”,柳冰刚刚调整好的舒服坐姿马上不见了。她紧绷着身子,透过后视镜,看到慕野慵懒的坐姿。那墨镜后面的神色不言而喻,柳冰头也没回,只是笑容,再也挤不出来了。
车里有三个人,可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柳冰握手机的手心早被汗湿透了。突然,一阵阵手机铃声响起,柳冰松了一口气,侧身悄悄关了录音机,滑动手机,她听得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喂!”
老板的咆哮声传来“柳冰,都几点了?还不来上班?”
“昨晚喝多了,睡过了头。我一会儿就到,您别生气。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柳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柳冰颓然靠在座椅上,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你老板脾气真急躁!”开车的小周突然冒出来一句。
柳冰咳了一声,脱口而出“更年期都这样。”
“我老板人特好,从来不大吼大叫。”小周美滋滋地说。
柳冰尴尬的呵呵了两声,心想:你个小屁孩,懂个屁?你老板是装病猫的老虎。他要狠起来,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她撇了撇嘴,将头扭在窗外。
慕野始终一言不发,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柳冰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幸好,市区到了,柳冰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单位楼。她的心情莫名好起来,说话也带了几分温度“小周,拐角停一下。”
小周朝后视镜望了望,见慕总无动于衷。斟酌了半天,才试探着说“好呀?”
柳冰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下了车,对小周一个劲儿的说谢谢。小周心中连连叫苦,这个女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柳记者,下次见。”小周摆了摆手。
“好,再联络。”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摇了摇手,一瘸一拐地进了大楼。
“慕总,给您!”小周拉长了声音,将名片双手递给后座的男人。
男人一言不发,用两根手指头夹过名片,塞进了兜里。
2.
单位的八卦从来都没有停过,见到柳冰,都来打趣。她顺口就编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混久了,假话说出来就跟真话似的。有些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大家伙“切”了一声,作鸟兽散去。
柳冰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到底怎么做,才能跟老板请一个合理的长假?她撑着脑袋,苦思冥想。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慕野的出现,就像一场梦。柳冰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最后彻底放松了警惕。
也许,他只是路过。这个伤心的城市,要是自己,再也不想留下来,全是痛苦的回忆。
习惯性的逃避,是柳冰最大的缺点。只是,改不掉。
日子又恢复到了正轨上来,请长假的念头便被搁浅起来。
报社的日子忙忙碌碌,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大家如往昔一般,嬉笑怒骂,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只是柳冰,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慕野来。
这让她很是恼火,为着不争气的自己。
想想当初?她不能去想,不是不敢,只是没有勇气。
她想过中间可能有误会,可是,当刀子捅进慕野的后背时,她就知道,他们两个人,已经覆水难收,若是还有缘分,那也是孽缘。
这世上最伤人心的就是往事,还有往事里那个曾让人不管不顾的人。在蓦然回首时,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用嘴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我们常说“眼见为实”,仿佛耳朵从来都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可往往到最后才会醒悟,最不中用的从来都是眼睛,它只会看表面的是是非非。有些时候,还将心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任由人们互相仇视,互相敌对。它呢?只在一旁冷冷的瞧着热闹。
柳冰觉得,她的眼睛跟她的心,从来都是分道扬镳的。明明心中欢喜万分,可眼睛流露出的永远是不屑一顾。
就像那日清晨,看到慕野,心早就乱跳如鼓,而眼睛呢?冰凉一片。这实在叫人无可奈何,都是自己身体的组成部分,缺谁也不行,只能任由它们尔虞我诈,自己无可奈何。
念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失眠。柳冰翻来覆去的折腾,夜色微凉,她的眼睛早就闭上了,可一颗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滚动着。
她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没有他。
浏览手机里的短信,没有他。
以前,都是她拿捏着他,如今,她连自己的心都拿捏不住了。
狼爱上羊,还有一丝生机。若是羊爱上了狼,注定死路一条。
柳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做那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羊。
她关了机,稳了稳思绪,强迫自己睡去。
3.
临近元旦,报社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新年新计划。因为所有的广告洽谈都要在年前完成,这一项艰巨的任务,虽然有广告部专门负责,可老板是个精明人,将这个任务分派出来,每个记者在采访之中拉回来几个广告也是举手之劳,更是重中之重。毕竟,让商家投放广告,才是报社的生存之道。
只是忙活了大半个月,收获甚微。起初很多公司碍于情面,难以拒绝,可日子久了,也就不痛不痒了。一来,私企不怕你曝光,反正是小打小闹,爱咋咋地。二来,国企是怕你曝光,可惜人家早就有言“记者应该做政府的口。”老板虽大,可毕竟长在红旗下,总不能为了口袋里的银子,胡说八道,彻底断了后路吧?
思来想去,老板一拍大腿“搞联谊!”大家伙嗷嗷响应。策略一变,事情就简单明了。
市里大大小小的公司都递了帖子,时间定在元旦那日。这下子,没有人能够拒绝了。虽然都知道,这就是变相的营销。可总不能说不愿意吧?毕竟人家是请你吃饭,不是掏银子。何况,联谊活动,本就是一项推进人生大事的好机会。
报社的一帮女人,不惜一掷千金,购置衣物。到了元旦,个个花枝招展,神采飞扬。眉目间,全是深情。
柳冰往上拉了拉自己低胸的裙子,站在一旁,陪着笑脸。
楼外,华灯初上。室内,灯红酒绿,春意盎然。
老板将她拉在一旁,低低的警告“柳冰,怎么现在就蔫了吧唧的,打起精神来,数你业务能力最差。”说完,端起高高的酒杯,觥筹交错去了。
柳冰蹬了一下高跟鞋,露出一个站牌似的微笑,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她知道,今晚要是一无所获,明日,老板就会大吼让她滚蛋!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她叹了口气,一扬脖子灌了一杯酒。
“柳记者,好酒量,一起喝。”循着声音,柳冰看到了小周,再一眼,就看到了似笑非笑地慕野。
小周这一嗓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报社那帮如狼似虎的女人,一眼就瞧见了斜倚着沙发的慕野。
一时,名片满天飞。
柳冰闪身退在一旁,举目过去,慕野还是不咸不淡的坐着,甚至连墨镜都没有摘下来。对于女人们有意无意的勾肩搭背,他照单全收。却不说一句话,弄到最后,大家兴致全无。再英俊的男人,若是长了一颗唐僧的心,那谁也无法撼动半分。
这条大鱼不上钩,多收几条小虾米也是好的,起码也有肉味。可是,世界上哪有白白陪进去的笑脸,不一会儿功夫,报社的一群女人,就摸清了慕野的路数。每个人都举着一个酒杯,说是仰慕已久,特意敬酒一杯。
柳冰看着小周连连摆手,脸涨的通红。慕野还是斜坐着,小周已经喝得有些打摆子了。柳冰犹豫了半天,最终于心不忍“好了,你们看他,还是个孩子呢,过分了。”柳冰浅笑着,挤了过去。
“噢,刚才听见他叫你了,原来是旧相识。明白明白,那你们聊,我们失陪了!”
柳冰僵笑着,颇为尴尬。
等众人一哄而散,小周终于支撑不住,滑落下来。柳冰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让他坐在沙发上。颇为不满地埋怨“不会喝就别逞能!”
“柳记者,我醉了,不能开车了,你能不能帮我送慕总回家?”小周说。
“他没喝,正好你们一起走。我这走不开,还得收拾残局。”柳冰站了起来。
慕野也起了身。
“哎呀,这不是慕总吗?听说您来了,我还不信。果然果然……”柳冰看见自己的老板欢天喜地的跑过来,紧紧抓住慕野的手。“慕总要走了?”老板问道。
“恩,总部开会,”慕野言简意赅。
“好,小柳,送送慕总,小周喝醉了。”报社的老板惯会察言观色。他早就看到慕野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柳冰。
“老板,我刚刚也喝酒了。”柳冰苦着脸“还有,慕总滴酒未沾。”
“小柳,胡说什么?慕总眼睛刚做完手术,不宜开车。快去,出门打车,一定将慕总安安全全的送到家,知道吗?”
柳冰本来还有反驳,一听刚做了手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
“慕总,慢走。改日一起吃饭!”老板热情的说。
“好!”慕野抬腿就走。柳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死丫头,好好伺候我的摇钱树。”临出门时,老板小声地念叨着。
大门合上了,将热闹留在里面,外面夜色深沉,柳冰不由自主地拽住了慕野的袖子,指着一旁的木椅子“你们先坐,我去开车。”
慕野不说话,掏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驶过来一辆车,二话不说,将小周扛在车上,扬长而去。
柳冰目瞪口呆的望着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慕野“你叫了车,为何不一起回去?”
慕野站了起来,径自走着。柳冰最讨厌他的冷漠,好歹说句话,可他,就是不说。
“你等等,你告诉我你住哪儿?我送你!”柳冰拉住了他的袖子。
慕野停住了脚,似笑非笑地问“你敢吗?”
柳冰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我的工作。”她避重就轻。
“柳记者,你工作结束了,回去吧!”慕野冷声道。
“好,我担心你,我想送你回去。”柳冰实在不想跟他马路上闹别扭。
慕野脚步一滞,紧接着就听到了他不屑的轻笑。
柳冰打了个喷嚏,双手抱着膀子,跟在后面。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
柳冰冻得打颤,老板真是势利眼,看到一棵摇钱树,就不顾她的死活。将她急急地推出门,害得她连外套也来不及拿。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谢这些喷嚏,终于让前面的男人停下来,回了头。
慕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柳冰。她已经顾不得计较任何事情了,匆匆将衣服套在身上,身体暖和了不少,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尖。她鼻子一酸,对着前面不紧不慢的男人大喊“慕野,我们回去吧,你别折磨自己了!”
前面的人加快了脚步,只是脚步凌乱,看得出,心神不宁。
柳冰蹬掉高跟鞋,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对方。“慕野,慕野,你停下来。”
慕野紧绷着身子,柳冰察觉出他浓重的怒气。她一言不发,从后面绕到前面,紧紧地抱着他。
“往事不堪回首,我不要你的解释,我也不想解释。如果你难以释怀,你就动手吧!”柳冰凄惨地低语“我知道,你的身上带着刀。”最后这句,是肯定句。
慕野倒退了两步,猛然向前一步“为什么?为什么?”
柳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她看着他“让我送你回去,太晚了。要是生病了,影响视力恢复。”
慕野惊恐地望着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冰冷如她,何曾如此低三下四过?
“你可怜我?”他恢复了理智。
“我的脚划破了,我得去医院。”柳冰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
“你说,你是不是可怜我?”他咄咄逼人。
柳冰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她平静的说“没有,我不会怜悯任何人,尤其是你!车来了,我们走吧!”她将直愣愣地慕野塞进车子,自己也坐了上去。
车子在深深地夜色急驶而过,慕野放弃了逼问,他说了一个地址,便不再言语。
柳冰早就不想说话了,她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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